“大家,”韩长骝道,“这是许欢从下头呈上来的信函……”
刘盈一把夺过,拆开完好的火膝封口,取出其中的折叠麻纸。
许欢出身良家子,识字并不多,这封信也写的极简略。起始之处写了伏唯再拜之后,只书了一句话:后在云中沙南县。
呼出了心中一口浑浊的气息,刘盈有一种大劫之后冷汗淋漓的如释重负之感。多日来淡肃的神情终于隐现笑意。
阿嫣,朕终于找到你了。
他起身下榻,扬声喊道,“来人。”
殿外执夜的小黄门连忙进来,拜伏道,“大家。”
“将殿中的灯都点起来。”
他披衣起身,出了寝殿,来到书案之前,取了陆氏特制的书写诏书的案板纸,提起一旁的紫霜毫笔,沾了墨汁,一口气写下了几道诏书,又仔细思虑了一遍,确保各方面都没有遗漏了,方松了口气,靠在身后凭几上。吩咐韩长骝道,“传我的意思,让冬时即刻过来一趟。”
韩长骝心惊肉跳,他适才站在皇帝身边,虽然没有敢看仔细,但余光还是瞥到了几个字眼,砰的一声长跪在地,恳声求道,“大家。”
“奴婢斗胆,敢问上一句,大家是否打算亲自出宫去寻皇后娘娘?”
刘盈唇抿成一条直线,负手站在殿阶之上,“你这是做什么?”声色淡淡的。
韩长骝伺候这位主子长大,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主子,知道这便是他下定决心了,膝行着碎步过去,拉住皇帝的衣摆,苦苦劝道,“大家。请三思。奴婢知道大家想念皇后娘娘,如今既然知道了皇后娘娘的下落,也是大喜之事,不妨遣一心腹之人去接。便真是想念皇后娘娘,大家待她回来的时候亲自出城去接也就是了。常言道,以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何况万乘天子?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不论,云中离长安路途遥远,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实在不能离开啊。”
“长骝,朕明白你的意思。”刘盈沉声道,“但朕意已绝。朕与阿嫣之间的事情。实在是朕对不住她,若不亲自前去,又如何表示的了朕的诚意?朕离开的日子,林光宫的琐事,便交给你了。”
长骝叹了一口气。知事已不可再劝,郑重将双手合拢,加在额上,应道,“唯。”
刘盈伸手抚袖中右手手腕,那里一片光滑。可他分明能感觉到从肌肤里传来的一股灼热触感。
在梦中,阿嫣狠狠的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泪眼迷离。而此时。他摸索着腕上跳动的脉搏,血液之中微有疼痛,仿佛真的渐渐出现一道齿痕。
到最后,阿嫣伤心至极,狠狠的咬在自己肌肤之上。明明知晓不过是一个梦。他却依旧痛彻心扉,甘心承受这样的痛。
这些年朝夕相处。情感相系,刘盈想,他可以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张嫣的人。
张嫣外柔内刚,天性里有着一种执拗。当她深爱自己的时候,便是义无反顾的追逐。可是当她放手了,那便是真的伤透了心,再也不肯回头。
阿嫣,你不愿意回头,也没有关系。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吧。
林光宫的明月光芒清冷,照在殿前的刘盈身上。唇角的笑容微微翘起,数个月来沉寂下去的帝王,终于又有了鲜活的心气。
那断掉的姻缘,我想要将它续起,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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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窟赶到前殿的时候,新任符节令舒昇正在殿上伺候。案上的几份诏令之上,已经盖好了皇帝之玺印鉴。尚可见墨色新鲜。
“冬时,你来的正好。”
刘盈将诏书交到他手上。吩咐道,“你持朕手诏,天亮就去办了。”
曹窟应了,垂目翻看手中的三份御制诏书。
第一道诏书,上面写的是:制令宫中十三监御史分赴诸侯国以及边郡接任职务,监察各地军政事宜。地方诸官员认真接待。
接着是第二道诏书:黜符玺御史职,同时成立符节台,在少府之下,掌符玺之事。
最后一道诏书调遣禁中四十名骑郎卫,由中郎副将沈莫带领,便宜行事。
他在心中暗中计量:
中央下派监御史往地方,监察行政军事事宜的制度是今上三年便定下来的,为了防止监御史与地方官勾结蔽上,两年一换防,今年正到了换防的年头。第一道诏令不过是例行常事。
而符玺另立官署掌管,虽然突兀,但细想来,也算是思忖周密。此后,符玺事从御史署中脱离出来,相互掣肘,可更大程度的将权力集中在天子手中,避免矫诏的出现。
只是那四十郎卫的调动……。
说起来,沈莫自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追随在今上身边。虽是天子亲信之臣,但多年以来,名声不显。
“陛下,”曹窟合上诏书,扬眉道,“沈将军此去……?”
“适才郎卫下头有回报上来,说是找到皇后的下落了。”刘盈解释道。
“恭喜陛下,”曹窟连忙伏跪在地上,贺喜道,“臣早就说过了,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如今既然找到皇后的下落,陛下也就安心了。”
“说的也是。”刘盈淡淡微笑,“朕担心皇后的安危,特派他们护着皇后左右。”
“臣明白了。”曹窟点点头,不再质疑。揖道,“帝后和谐,是大汉之福。陛下对皇后娘娘此心深重,皇后娘娘只要知道了,定会有所触动。只怕很快就会回来了。”
刘盈的唇角微翘,“乘冬时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