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事,地方州郡便罢,两京王畿之地,她也要视若无睹么
她眉眼间的寥落无助,似曾相识,教李功想起十六年前,他随蘧大将军觐见初入长秋的皇后。昔日府中不让须眉的女公子,燕室的新妇,被锢在翟衣丽袿之中,茫然而消沉。
她对他说,汝成哥哥,我竟是公卿世族的皇后,不是陛下的皇后,更不是天下万民的皇后。
“李长史,”有些低落,却仍然清醒的女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出。小公主捧起一卷文书,望向他,她的女儿容貌全不似她那般英丽,只有一缕傲气与执拗,隐约才有她的影子,“我在这里衣锦绣,食膏粱——我不是父皇,我做不到如此心安理得。如果遇见此事的是阿娘,她会如何为之我想阿娘也做不到,她四时衣物,一季不过两身,三年才一制,李长史……”
一抬出蘧皇后,李功无法了,他取出公文之中,最底下的一卷,递给永清。
仿佛釜底抽薪一般,上面垒成小堆的牍文也尽数坍塌。
“这是——”永清打开,却见是一份新写的田契,“置鸿固原宋齐田二十亩,价共一十五万钱……陶景十五年二月廿四。”末尾赫然钤着黄门署何忠的印。
她声音倏然带上欢喜:“李长史,这是刚从宦官手里买到田地的人”
“是。臣以为,公主最好莫涉这趟浑水……”李功无奈苦笑,“若公主执意要办了它,这份田契可为证据。今日又审了阿离姑娘。综而述之,鸿固原王田私卖,都是年初发卖,专卖与外地商贾或有阿离这般的流民,经一季耕种,阉寺便在秋收时翻脸,缴没田地,销毁文书,如此一来,王田除却出卖的钱,还有十成十的收成。而这些买主的身份,又使得他们敢怒不敢言,若有异辞,便被驱逐出京,自然没有似阿离父女这般一根筋追到底的。”
这等招数,实在是狡诈,盘剥民脂都打不住了,简直是敲骨吸髓,一点儿都不剩下。
永清犹豫道:“那这户姓宋的人家——”
“已补给钱银,打发他们还原籍地了。”李功也并非不近人情。
“长史竟能一日查到这么多事,”她夸奖,“怪不得阿祖常赞你是他的左臂。”
李功却无喜色:“宫中之事,我等难以插手,但宫外之事,想查,还是轻而易举。”
燕阙自然有蘧皇后的人,她忍不住问:“那为何以前……”
“公主,殿下派在西京的人,不是为了监视陛下,不必事无巨细都报过去。”李功与她细细分说,“更何况,查得越多,调动的人越多,越容易打草惊蛇。”
永清沉默,李功之前拦着她,不告诉她,想来也有这层顾虑。
“去岁的计簿。”那沉甸甸四时卷册摞在永清手边,她忽而道,“今年三月方至,按理说,也因见着这岁春时的集簿才对,长史何不取来”
“说是上计了。”大将军府的面子,各个郡县多少要卖一点,李功倒不疑有谎。
“上计上计给谁司农上计是在九月,朝京并没有提前上计的公文发出呀。”永清一疑,长秋宫中的案牍,如今蘧皇后多少会让她看一眼,上计更不是小事。
李功色变:“公主的意思是,三辅之地的春簿皆上给了西京。”他说罢,却并不惊怒,反而有一种释然。
皇帝若是查账,便是准备张嘴要钱了。
外朝那头,春簿上计,宦寺这边,倒卖王田。很难不教人联想。
永清知他想借此追得皇帝钱帑亏空在何处,提醒道:“这文书只有何忠的印,尚不能咬死和刘常侍有干系,更无法附会到陛下身上。”
李功沉吟:“公主容臣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