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歌确实有办法,不过,过于简单直接。只需一枚二千石的龟钮银印,便可以让西京城门洞开。这委实让永清颇为惊诧,毕竟朝京守备森严,曾经皇帝游郊晚归,都被城门侯拦在门外。相比之下,燕阙城名为副京,皇帝行在,实在是漏成筛子。
回至北阙甲第,李功已候多时。
他如数家珍:“这是鸿固县去岁的计簿,这是近一年来官府经手的田地买卖文书……”
十几卷牍文累在案前,永清仿佛回到了长秋宫。
永清殷切地望着他:“长史,不会让我一个人看吧”蘧皇后让她学看笺奏时,也未有如此骇人的量。
“自然不会,”李功道,“公主也不必。臣已看完,无一可取之处。”
那他还拿出来做什么
永清忍不住想。但转瞬便明了,这大抵是幕府里的通病——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通病,只是文吏做事以后,都要循例告知已尽的事,以致主公晓得辛劳,再呈上自己的意见,就更受赞赏。
她谦敬地问:“长史想来另有高见了”
永清很上道,李功很欣慰,他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告知她:“西京三辅之地,田地十分有七归于王田,二分归于勋贵,一分归于民。致唐年间以来,王田与勋贵皆食租税而已,万不会出售与民的。本来王田悉归少府管理,但自从陶景五年,陛下移驾燕阙,朝京少府便不再辖管三辅王田,转而移交西京黄门署——似也不是正式移给黄门,但确实是一直由宦寺收取租税,供陛下花销,因而阉人若想做些手脚,倒是极为容易。”
“我知道,阿离之事牵扯的地,便是王田。”她点头,眼见李功疑惑,道,“我与许侍中,今日也曾去鸿固原……”
李功皱起眉:“许侍中”对他而言,皇帝近臣都是一样的不善。
她略去之前的微水滨岸的事情,只讲了鸿固原上他的反应:“……他似是听到王田,始知此事不妙,才阻拦我问下去。”至于怎么拦的,她也不敢说。
“向来阉寺倚势鱼肉百姓是常有之事,但倒卖王田实在是胆大包天,”李功思忖道,“许侍中不知,独刘常侍知,难不成西京阉寺与朝臣也不对付”说罢,他摇头,“不对,若是如此,许侍中也不会阻拦公主。”
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永清问:“鱼肉百姓长史的意思是,这是刘骑手下的人私自敛财”
“公主以为是陛下授意”李功摇头,“王田本是皇室之业,陛下缺钱厉害,去岁便屡向朝京讨钱,又何必卖与百姓”
“缺钱,变卖换钱,不是常事么”永清道,“更何况王田也非永不许动,立国之初,不也常将王田分授与流民耕种”
李功笑了笑:“公主还记得田赋是多少么”
“如今的是,十五税一。”她还记得。
“这是自有田地的百姓,才有的税赋。”李功叹了一口气,“如是租田,诸侯勋贵之田,与王田一样,皆是十而税五,且另得交十五税一的田赋。”
意思是租耕农田的百姓,有一大半所得,皆得被抽走。
“这也太多了……”永清只觉荒谬震惊,但她知道李功并不在说苛政,“长史是说,卖田得不偿失,若陛下把王田卖了出去,变成私田,所得反而不如往日,所以阿离之事,是宦官损公肥私罢了”
李功捋须颔首。
永清有些心灰意冷。蘧皇后又不是派她来查贪墨的,除非这件事真的与皇帝有关系,否则她支使不动李功。因而李功反复提醒她,不要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