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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书办劝道:“这又不是您当本地的官,您就当去看个朋友,怎么会赏罚不明呢?”匡超人板着脸说:“二位先生,这话我本不该说,但咱们是知己,说说也无妨。潘三哥做的那些事,就算我是地方官,也肯定要把他抓起来。现在我要是进监狱看他,不就等于说朝廷处罚他是错的吗?这不符合做臣子的道理。而且我在这里办理手续,巡抚衙门、布政司都知道,要是我去监狱走一趟,传到上面去,就是我官场生涯的一个污点,绝对不行!还请蒋先生多费心,替我向潘三哥问好,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要是我运气好,这次能谋个好差事,到任一年半载后,带几百两银子来帮衬他,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景兰江和蒋书办见他说得如此决绝,知道再劝也没用。喝完酒,三人各自散去。蒋书办则回到监狱,把匡超人的话转述给了潘三。
匡超人办好手续,收拾行李准备乘船出发。他提前包下了一艘淌板船头舱,目的地是扬州,在断河头登船。上船后,中舱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位上了年纪,穿着茧绸长衫,系着丝绦,脚蹬朱履;另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宝蓝长衫,脚踩粉底皂靴,两人都戴着方巾。匡超人见他们衣着体面,像是有身份的人,便拱手行礼后坐下,主动询问对方姓名。
年长的男子说道:“鄙人姓牛,草字布衣。”匡超人曾听景兰江提起过这个名字,赶忙说道:“久仰久仰。”接着又询问另一位,牛布衣代为回答:“这位是冯琢庵先生,他是这一科新晋的举人,正要前往京师参加会试。”匡超人问牛布衣:“牛先生也一同进京吗?”牛布衣摇头:“我不去,打算到长江边的芜湖县拜访几位朋友。因为和冯先生交好,便结伴同船,到扬州我就告辞,转乘去南京的船,走长江水路。不知先生贵姓,此番要去哪里?”
匡超人报上自己的姓名,冯琢庵听闻后说道:“原来先生是浙江有名的文章选家,您选编的好几部书我都拜读过。”匡超人立刻来了兴致,得意地吹嘘道:“我的文名也算有些影响力了。自从那年到杭州,这五六年里,考卷、墨卷、房书、行书,还有名家的稿子,加上《四书讲章》《五经讲书》《古文选本》,家里记着账呢,总共编了九十五本。我选的文章,每次一出版,书店必定能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隶的客商,都争着抢购,就怕买不到。还有我前年刻的一本稿子,到现在已经被翻刻了三次。不瞒二位先生,这五个省的读书人,家家户户都敬重我,书案上摆着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
牛布衣忍不住笑道:“先生,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所谓‘先儒’,指的是已经去世的儒者,您如今健在,怎么能用这个称呼呢?”匡超人涨红了脸,强辩道:“不是这样!在我们那儿,‘先儒’就是对先生的尊称!”牛布衣见他固执,也不再与他争辩。冯琢庵又问:“还有一位操持文章选编的马纯上先生,他选编的水平如何?”匡超人不屑地说:“他是我的好友。不过这马纯兄论起文章的理法还过得去,但才气不足,所以他的选本销路也不太好。选本最重要的是畅销,卖不出去书店就得亏本。只有我的选本,连外国都有人买!”三人一路谈天说地,没过几天,船便抵达扬州。随后,冯琢庵和匡超人换乘前往淮安的船,在玉家营上岸,继续赶路进京。
牛布衣则独自换乘江船,路过南京,来到芜湖,在浮桥口的甘露庵寻了间屋子住下。这甘露庵门面三间,中间供奉着一尊韦驮菩萨;左边一间上着锁,堆放着柴草;右边一间是过道。进了门是个院落,正中间三间佛殿,殿后有两间房,一间住着庵里的老和尚,另一间便是牛布衣的客房。
平日里,牛布衣白天出门访友,晚上回到庵里,点上一盏灯,吟诵诗词。老和尚见他孤身一人,常常煮了热茶送到他房里,陪他聊天到深夜。遇上清风明月的好天气,两人便坐在天井里,谈古论今,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料有一天,牛布衣突然病倒了。请来医生诊治,连续喝了几十副药,病情却不见好转。这天,牛布衣把老和尚请到床前,虚弱地说道:“我离家一千多里,客居在此,多亏老师父悉心照顾。如今得了这重病,怕是撑不住了。我家中没有儿女,只有个不到四十岁的妻子;之前同来的朋友又进京赶考去了。现在老师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床头箱子里有六两银子,等我死后,麻烦老师父帮忙买副棺木。还有几件粗布衣服,变卖了请几位师父念卷经,超度我的魂魄。棺柩就找块空地寄放,棺材头上写上‘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千万别把我火化了。要是能遇到故乡的亲戚,把我的尸骨带回家,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老师父的大恩!”
说着,牛布衣挣扎着从床里面的席子下拿出两本书,递给老和尚:“这两本是我平生所作的诗,虽然不算佳作,但上面记载着我一生交往的朋友。我不想这些诗就此埋没,也托付给老师父。要是有幸遇到后世有才之人,能将我的诗作流传下去,我死也能瞑目了!”老和尚双手接过书,看着牛布衣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十分难过,赶忙回房煎了龙眼莲子汤,扶着牛布衣喂他。可牛布衣已经吃不下东西,勉强喝了两口汤,便又面朝床里躺下。到了晚上,他痰声作响,喘息了一阵,便没了气息。老和尚悲痛大哭一场。
此时是嘉靖九年八月初三,天气还很炎热。老和尚急忙拿银子买了一副棺木,给牛布衣换好衣服,又请了几个庵里的邻居帮忙,七手八脚地在房里入殓。匆忙间,老和尚还不忘回房披上袈裟,拿着手击子,到牛布衣的灵柩前念起“往生咒”。
装殓完毕,老和尚犯了难:到哪里去找空地埋葬呢?他想了想,不如把堆放柴草的那间屋子腾出来停放灵柩,便和邻居商量好。随后,他脱下袈裟,与邻居一起把柴草搬到天井里,将灵柩安置妥当。又找来一张桌子,摆上香炉、烛台,挂好魂幡。一切收拾停当,老和尚伏在灵桌上又痛哭了一场。
他把众人安排在天井里坐下,煮了几壶茶招待。接着又煮了粥,打了十几斤酒,买了面筋、豆腐干、青菜等食材,请来一位邻居帮忙烧火做饭。老和尚亲自把饭菜准备好,先到牛布衣的灵柩前奠酒、拜祭,然后才拿到后边分给众人。
老和尚感慨道:“牛先生是异乡人,如今在这儿离世,身边什么也没有。我一个人实在照应不过来。阿弥陀佛,辛苦各位施主帮忙忙活了一天。出家人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只有一杯水酒和几样素菜,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就当是做件好事,别嫌招待不周。”众人连忙说道:“我们都是街坊邻居,遇到这样的大事,本就该出力帮忙。您还破费准备酒菜,实在过意不去,怎么反倒说这话!”
当天,众人吃完酒菜和粥,各自散去。过了几天,老和尚果真请来吉祥寺的八位僧人,为牛布衣拜了一天的“梁皇忏”。从那以后,老和尚每天早晚做功课、开门关门时,都会到牛布衣的灵柩前上香,洒上几滴眼泪。
一天晚上,一更时分,老和尚做完晚课,正要关门,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右手拿着一本经卷,左手捧着一本书,走进庵里,坐在韦驮菩萨脚下,借着琉璃灯的光亮大声诵读。老和尚起初没敢打扰,任他读到二更多才离开。第二天同一时间,少年又来诵读,就这样连续来了四五天。老和尚终于忍不住,等少年一进门,便上前问道:“小施主,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到我这庵里读书,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少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叫了声“老师父”,双手抱拳,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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