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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府两公子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张铁臂,让他去报答恩人,随后把那个装着人头的革囊留在了家里。虽说两公子出身相府,平日里并不惧怕意外之事,但阶下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到底还是让他们心里发怵,整日为此事忧心忡忡。
四公子对三公子说:“张铁臂身为侠客,断然不会对我们失信,咱们可不能做那等世俗之人。不如置办几桌酒席,把几位知己好友都请来,等他回来打开革囊,若真能用药物将人头化为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事。咱们就和朋友们办一场‘人头会’,岂不妙哉?”三公子觉得有理,等到天亮,便吩咐仆人准备酒席,将牛布衣、陈和甫、蘧公孙都邀请过来,至于府上常住的三位客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两公子只说小聚饮酒,并未透露举办此次聚会的真实缘由,一心等着张铁臂到来,展示那神奇手段,好让众人都大开眼界。
宾客陆续到齐,大家围坐在一起闲聊。可等了三四个时辰,张铁臂迟迟不见踪影,一直等到正午,仍然不见他的身影。三公子小声对四公子说:“这事透着蹊跷。”四公子还心存侥幸:“或许他在别处有事耽搁了。革囊还在咱们家,他没理由不来。”可一直等到傍晚,张铁臂依旧没有出现。此时厨房的酒席早已备好,无奈之下,两公子只能请宾客们入席。
这天天气格外暖和,两公子心里越发焦躁,暗自寻思:“这人要是不来,这颗人头可怎么处理?”到了晚上,革囊里散发出阵阵臭味,府上的太太闻到后不放心,派人来请两位老爷去查看。两公子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革囊,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人头,里面竟然是一个六七斤重的猪头!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忙让人把猪头拿到厨房,赏给了仆人们。
两公子悄悄商量,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其他人知晓,随后强装镇定,继续出来陪客人饮酒。正心烦意乱时,看门的进来禀报:“乌程县有个差人,拿着县里老爷的名帖,和萧山县来的两个差人求见老爷,说有要事面禀。”三公子感到诧异:“这又出了什么事?”他让四公子继续陪着客人,自己来到大厅,传差人进来。
差人进来后磕头行礼,说道:“本官老爷向您请安。”接着呈上一张传票和一份公文。三公子让人点上蜡烛查看,只见公文上写着:萧山县正堂吴,为地棍奸拐事:案据兰若庵僧慧远,具控伊徒尼僧心远被地棍权勿用奸拐霸占在家一案。查该犯未曾发觉之先,已自潜迹逃往贵治,为此移关,烦贵县查点来文事理,遣役协同来差访该犯潜踪何处,擒获解还敝县,以便审理究治。望速!望速!
看完公文,差人禀报道:“小的奉本官之命,告知三老爷,权勿用就在府上。因老爷您不知他这些劣迹,才留他在此。如今恳请老爷把他交给小的,他本县的差人正在外面等候,将他带走,可别让他察觉逃走了,不然我们不好回去交差。”三公子说:“我知道了,你们在外面等着。”差人答应后,退到门房里等候。
三公子满心羞愧,派人请来四公子和杨执中。两人赶来,看了公文和传票,四公子也觉得尴尬不已。杨执中说:“三先生、四先生,自古道‘蜂虿人怀,解衣去赶’。权勿用既然惹出这等事,你们也庇护不了他了。我去和他说,把他交给差人,让他自己去解决吧。”两公子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杨执中走进书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权勿用涨红着脸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跟他们去就是,有什么好怕的!”两公子走进来,表面上还维持着常态,说了些打抱不平的话,又敬了两杯送别酒,取出两封银子当作盘缠。随后,两公子将权勿用送到大门外,还让仆人帮他拿行李,彼此打躬作别。权勿用刚走出娄府,两位公子一进府,差人就立刻用铁链将他锁住带走了。
经历这两件事后,两公子兴致大减,吩咐看门的:“以后只要有陌生人来访,就说我们进京去了。”从此闭门不出,专心打理家务。没过多久,蘧公孙前来告辞,说蘧太守生病了,他要回嘉兴侍奉父亲。两公子听说后,便和蘧公孙一同去探望姑丈。等赶到嘉兴时,蘧太守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看上去难以康复。
蘧公孙传达了父亲的遗言,希望两公子能帮忙把鲁小姐接回嘉兴。两公子写信回家,派人去告知此事,鲁夫人舍不得女儿,不肯答应。鲁小姐深明大义,劝说母亲后,决定回嘉兴侍疾。此时采苹已经嫁人,只有双红一个丫头作为陪嫁。众人雇了两只大船,将鲁小姐的全部嫁妆都搬上船。等赶到嘉兴时,蘧太守已经去世。蘧公孙作为长孙,承担起丧仪重任,鲁小姐则上侍婆婆,下理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亲戚们无不称赞羡慕。娄府两公子等蘧家治丧完毕,也返回湖州去了。
蘧公孙为父亲守丧三年,目睹两位表叔半生豪爽行事,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渐渐看淡了追求声名的心,也不再刷印诗话送人。守丧期满后,鲁小姐头胎生下的儿子已经四岁了。鲁小姐每天都督促儿子在房里学习《四书》,诵读文章,蘧公孙也在一旁指点。蘧公孙心里想着能在学校里结交几位考中高等的朋友,聊聊科举之事,可嘉兴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是擅长作诗的名士,不愿与他亲近,这让他感到十分无趣。
一天,蘧公孙在街上路过一家新书店,看见店门口贴着一张整红纸的报帖,上面写着:本坊敦请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三科乡会墨程。凡有同门录及殊卷赐顾者,幸认嘉兴府大街文海楼书坊不误。蘧公孙心想:“这马纯上原来是个科举文章的选家,我何不去拜访一下?”他急忙回家换了身衣服,写了个“同学教弟”的帖子,来到书坊,问道:“这里是马先生的住处吗?”店里的人回答:“马先生在楼上。”随即大声喊道:“马二先生,有客人来拜访!”楼上回应道:“来了。”不一会儿,马二先生走下楼来。
蘧公孙打量马二先生,见他身高八尺,身材魁梧,头戴方巾,身穿蓝布直裰,脚蹬粉底皂靴,面色黝黑,脸上没几根胡子。两人相互行礼后坐下。马二先生看了帖子,说道:“早就从诗作中听闻尊名,久仰久仰!”蘧公孙说:“先生操持文章评选之事,堪称文坛泰斗,小弟仰慕已久,如今前来拜访,实在是太迟了。”店里的人端上茶,两人喝过茶,蘧公孙又问:“先生是处州府学的秀才,想必早已补为廪生了吧?”马二先生说:“小弟补廪生已有二十四年,承蒙历任学政的关照,一共考过六七个案首,只是科举考试一直不顺,实在惭愧!”蘧公孙安慰道:“时机未到而已,下科考试先生必定能中状元。”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蘧公孙便起身告辞。马二先生问清了蘧公孙的住处,表示明日就去回拜。蘧公孙回家后对鲁小姐说:“马二先生明天要来拜访,他是科举方面的行家,咱们准备一顿饭留他用餐吧。”鲁小姐欣然应允,开始准备饭菜。
第二天一早,马二先生换上正式的衣服,写了回帖,来到蘧府。蘧公孙将他迎进府中,说道:“我们神交已久,不同于寻常朋友,今日承蒙先生到访,请多坐一会儿,小弟准备了家常便饭,还望先生不要嫌弃。”马二先生听后很高兴。蘧公孙问道:“先生选编科举文章,以哪种文章为主呢?”马二先生说:“文章总归以义理和法则为主,任凭风气如何变化,义理和法则是不变的。所以本朝洪武、永乐年间是一个变化,成化、弘治年间又是一个变化,仔细研究,其中的义理和法则其实是相通的。大致来说,文章既不能带有注疏的气息,尤其不能带有词赋的气息。带有注疏气息,不过是文采稍欠,可带有词赋气息,就会有损圣贤的口吻,所以词赋气息最是要不得。”
蘧公孙又问:“这说的是写文章,那批文章又有什么讲究呢?”马二先生说:“同样不能带有词赋气息。小弟常见前辈的批语中,有些风花雪月的词句,后生们看了,就容易联想到诗词歌赋,从而坏了做学问的心思。古人说得好,‘作文之心如人目’,人的眼睛里,尘土固然不能有,可金玉屑难道就能放进去吗?所以小弟批文章,总是选取《语类》《或问》上的精妙语句。常常写一个批语就要花费半夜时间,不敢草率下笔,就是希望读文章的人读了这一篇,能领悟出十几篇文章的道理,这样才有益处。将来拙作选编完成,一定送来请先生细细指教。”
正说着,仆人把饭菜端了上来,果然是家常菜肴:一碗炖鸭、一碗煮鸡、一尾鱼,还有一大碗炖得稀烂的猪肉。马二先生食量很大,举起筷子对蘧公孙说:“你我知己相逢,就不拘泥于客套了,这鱼先不动,肉倒是不错。”当下,他吃了四碗饭,把一大碗烂肉吃得干干净净。里面的人见状,又添了一碗肉,连汤都被他喝光了。饭后,仆人撤去桌子,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继续交谈。
马二先生问道:“先生出身名门,又有这般才华,早就该科举高中了,为何还困守在此呢?”蘧公孙说:“小弟因父亲去世得早,一直在祖父膝下料理家务,所以在科举学业上耽误了。”马二先生说:“你这想法可就错了。科举之事,从古至今,人人都要去做。就像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那时通过‘言扬行举’选拔官员,所以孔子才说‘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这就是孔子的‘科举之路’。到了战国时期,靠游说做官,所以孟子周游齐、梁等国,这就是孟子的‘科举之路’。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取士,公孙弘、董仲舒就是通过举贤良方正入朝为官,这是汉人的‘科举之路’。唐朝以诗赋取士,如果只讲孔孟之道,就做不了官,所以唐人都会作诗,这是唐人的‘科举之路’。到了宋朝又不一样,多用理学之士做官,所以程颢、程颐、朱熹等人就钻研理学,这是宋人的‘科举之路’。本朝用文章选拔人才,这是极好的制度,就算孔子生在当今,也要学习文章、参加科举,断然不会只讲‘言寡尤,行寡悔’。为什么呢?就算天天讲究‘言寡尤,行寡悔’,又有谁会给你官做?孔子的学说也就无法推行了。”
马二先生这一番话,让蘧公孙如大梦初醒。蘧公孙又留他吃了晚饭,两人结为生死之交,这才分别。从那以后,两人天天往来,交情愈发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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