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掌权多年,得罪的人太多,尤其是吴琦,“脏活”几乎全由他来完成,无数被他残害的忠良、无辜的平民,他们的家人、朋友,无数仁人志士,都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食肉寝皮。
楚氏的灵柩在京城停了七日,同僚们不管是何居心,纷纷前来祭拜,致上丧仪。
官场就是如此,即便吴氏父子倒台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依然会带着恰当的表情演完最后一场戏。
吴浚一夜白头——花白的头发变得几乎全白,枯瘦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素服,曾经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一手遮天的权臣奸相,此时更像一只孤独的游魂。
料理完楚氏的丧仪,吴浚将快要哭死的吴琦叫到身边。他为儿子处理了一辈子烂摊子,这是最后一次。
成与不成,全凭造化了。
吴琦只见老爹掏出一封密函:“你带上它,扶着你母亲的灵柩回乡,我会派死士暗中保护你出城,离开京城,先回老家,那里有人接应你,会带你出海,去往倭国的一座岛屿。”
吴琦惊呆了:“通倭?”
“事到如今你还在瞒我,你与海盗暗中往来走私已不是一两日了,去了倭国,自然有你的门路。”吴浚补充道:“甚至有可能过的风生水起,我说得对吗?”
吴琦捶胸顿足:“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们为陛下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到头来竟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种其因者必得其果,你我有你我的业果,陛下有陛下的因报。走吧,世上没有荣宠不衰的臣子,留下一条命算是不错了。”吴浚微阖双目,有气无力的说:“不但要走,还要快走。只要你爹在朝一日,凭我在陛下面前的几分薄面,没人敢议你的罪。可你爹这把老骨头一旦倒了,郑迁那群人定会群起而攻之,嚼烂你的骨头。”
吴琦别无选择,只好上书请丧,回乡为母亲丁忧。
吴浚八风不动的坐在堂屋,静静看着满院素缟,斩衰杖期的儿子带着一众随从扶棺上路,他多想上书请求致仕,亲自扶着老妻的棺椁回乡,可他必须留在京城,为儿子断后,直到他逃往海外。
他低低吟唱:“归去来,归去来。陆行无车,水行无船。足重茧兮,羊肠九折,历绝崄而盘盘。”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得志的新科进士,他正直善良,刚正不阿,敢与奸人对抗;转眼间,少年变成了中年,蹉跎十数年,他渐渐开始妥协,左右逢源,依附乡党,一路高升;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从无奈的妥协,到积极的逢迎,他终于“大彻大悟”,放下秉承数十年的良知,变成一个不择手段,曲意媚上,专擅国事之人。
他为国朝做了许多实事,可是在他的带领下,朝廷变得纲纪败坏,科道废弛,士风不振,危害远胜于功绩。
有些路,注定是无法回头的。
……
怀安和荣贺受到温阳公主的邀请,去京郊的皇庄赏腊梅。
祁王听后频频蹙眉,最近京城不太平,听说吴琦扶柩回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
可是温阳平日孤单,难得有兴致去京郊散心,叫两个孩子去陪,他做哥哥的哪里忍心回绝。
怀安本就带着何文何武,牵着月亮,再回头看看车后,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寸步不离的跟着,不禁咋舌:“殿下也太夸张了。”
荣贺道:“当他们不存在吧,习惯就好。”
高贵的小白马最喜排场,马嘴扬得老高,马蹄高高抬起,极富规律的踏出规律的步伐,骄傲的走在一众侍卫的最前面。
“月亮长高了。”荣贺道:“更惹眼了。”
“就是个惹眼包。”怀安看着四下路人频频投来稀奇的目光,神色如常的伸出手去,递给月亮一根胡萝卜,月亮张开马嘴衔住萝卜,蠕动牙齿和嘴唇嚼碎,然后细细咀嚼。
荣贺这才发现他随身携带的书包里,背了半包胡萝卜。
“你可真行。”荣贺哭笑不得。
“这是一名铲屎官的自我修养。”怀安道。
……
见过温阳公主,说了会儿话,怀安还拿出账本向温阳公主汇报了皂坊这个月的利润。
皂坊虽然赚钱,但相比温阳名下的皇庄皇铺,并算不上多大的进项,她和祁王妃起初只是抱着逗小孩子玩的心态入股,谁知他这般认真,把账算的明明白白,精确到分文。
每到此时,她心里总有一个疑问,如何绕过驸马,生一个怀安这样的儿子,再生一个怀薇怀莹谢韫那样的女儿?
她神游天外,对怀安一五一十的报账并未听到心里面去。
恰在此时,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驸马都尉求见。”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呸,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
“晦气。”她说:“不见。”
太监赔笑道:“殿下,都尉说了,您要是不见他,他就在前院那颗歪脖子树上了断。”
温阳冷笑:“让他请便。每次都是这一套,腻不腻啊。”
两个孩子半张着嘴抬起头来。
温阳立刻换上一脸慈爱的笑:“贺儿,带怀安出去玩一会儿,姑母处理一点私事。”
前半句如春日暖阳,后半句如隆冬冰窟。
荣贺打了个寒颤,为姑爹默哀一下下,拉着怀安走出大殿。
温阳见孩子们走远,这才对太监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绳索,本宫还没见过活人上吊呢。”
……
怀安和荣贺在湖边饮马,侍卫分成三队,在三个方向把手,戒备的看着四周。
月亮依旧不喜欢驼人,除了芃姐儿骑在它身上,它一动也不敢动以外,任何人骑上它,都会扭来扭曲的跳秧歌。
怀安知道它的马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不喜欢被人骑,虽然不至于把主人甩下来摔死,但它可以跳出多种舞姿,让主人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