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看着沙蔓,“关于方舟,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沙蔓垂下眼睛,说:“你父亲走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他跟我说的一些话,我都半懂不懂,我只记得他说,’方舟人也是人’,我不是特别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想,你们可能在经受某种苦难吧……”
莱恩将目光转向头顶的石壁,“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你和你父亲,还真像呢。”
“哪有。”莱恩只觉热血上脸,那个人,他怎么比得了。
沙蔓侧过身来,“那你在方舟做什么?”
“记者。”
“那是什么。”
莱恩想着如何解释,“可以算是……观察者吧,观察、记录、传播。”
“很适合你啊。”
“哪有。”莱恩觉得热血再次上脸,好在有橡胶面罩,只有他知道那突如其来的惭愧。
“你的心思很细腻,你很有……正义感,你想知道什么是对的,也愿意为此而努力。”
莱恩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那当然。”他不是他,绝对不是。
“但你也有像他的地方。”
“说说你吧。”莱恩说。
“我吗,我父亲,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才生下我一一你知道,作为族长,生下后代是很重要的事,可是,他努力了很久,换了很多位女性,才最终使我母亲怀孕。然而,生下的,却是女孩。
“我们的寿命很短,很多人的身体生来便残缺不全,生育率更是很低,因此,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生出孩子,都是好的。”
莱恩想起寂静村落的夜晚中,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生存和繁衍,是一个种群的头等大事,没有之一。“这也可以理解。”
沙蔓躺在那里,浓密的睫毛向上翘着,说:“后来,又有了我妹妹,仍然是女孩。再后来,父亲便再没能使哪个女性怀孕了。”
莱恩静静地听着。
“我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我的父亲是族长,他没有生下男孩,那么未来的我也将是。”
“这确实是了不起的使命呢。”
“但是,我却不太喜欢那些烦心的事。”沙蔓转过头,露出孩子气的一笑,“父亲从小就对我很严厉,逼着我学这学那,我却很少能让他满意。”
“看得出来。”莱恩转过头,笑着说。
“怎么说?”沙蔓眼神中似有不满。
“算了,不说了。”
“说啦。”
莱恩说:“植物的光合作用,只发生在白天,而在夜里,植物会吸收氧气,放出二氧化碳。”
“....…”沙蔓眨了眨眼睛。那几株植物还摆在他们头顶。
莱恩让开去,防止她一拳击中自己。
“那你怎么不早说!”沙蔓坐起来,把那几株植物丢得老远,又想起石屋里那一片满满的植物墙。
“你的一片好意,何必拆穿。”
沙蔓显出生气的样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方舟人。“
莱恩觉得这女孩此时的样子十分可爱,“手让我看看。”
“没事啦。”
“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
“我们才不像你们那么娇气。”
“……”
沙蔓说:“也许,原本我可以过平静的一生,可是,一切都在我五岁那年改变了——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了你父亲,真的——可是族人的命运,也在这一年被彻底地改变,父亲总是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他还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和方舟人的事,将在我这一代有个了结。”
“……什么了结。”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沙蔓说:“我当真可以相信你吗?”
莱恩笑了一下,抬起手腕,那上面是他一天检查数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环,“如果我拿开这块布,我的位置会在数秒内被发现,几分钟内,就可以有飞行器赶来。”
沉默了一会儿,沙蔓慢慢地靠过来,看着莱恩的眼睛说:“父亲和武威说,要和方舟人决一死战。”
“什么?”
“可我认为方舟人没有那么坏。我努力过了,我说服他们同意我进入方舟,去找你,可是……”
莱恩听懂沙蔓的意思,她冒着风险进入方舟,找到当年那神秘方舟人的儿子,并将他带出了舱,可结果……
莱恩还记得自己当初看到野生人时的样子。
他可以想见此举对野生人来说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也可以想见,沙蔓前前后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以及由此而来的被孤立,被冷落,被不信任……
“那武威……”
“是的,父亲越来越仰仗他了,其实,父亲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仰仗了。”
“武威是不是对你……”这一点,作为男人,闭着眼睛都看得出。
“是的,我们会结婚的。“
“什么?”
“他已经成功地使好几位女性怀孕,又是族里最强壮的战士,当然是个好的结婚对象……”
“不,不可以。”莱恩脱口而出。
沙蔓坐在那里,用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莱恩的喉结动了动,“我的意思是……选你想要的。”
沙蔓垂下眼睛,“我们的寿命有限,需要在衰老前繁育后代,作为族长之女,我更应该……”
“不要!”
“你不是说可以理解吗?”
“我那是……”
沙蔓直视莱恩,“那么你,选了你想要的了吗?“
“....…”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莱恩的胸口,经由喉头,直逼上眼眶,莱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伸出双臂,一下子将眼前的人搂在怀里。
“小飞侠,不管怎样,选你想要的。”
怀中的人无声无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