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坐在我的面前,用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我微笑。
“陪我回家吗?”她说。刚才她曾提到自己就住在市中心附近,还说她会时不时拐到酒吧来跟我打声招呼……话说回来,她有没有提到过自己住的地方离酒吧有多近?我的心已经进入了角色,在一幕幕白日梦里,我已经一次次漫步走过屈指可数的几个街区,走向安迪家那栋平淡无奇的砖砌公寓,因此当我突然间抬脚出门陪着她回家的时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敲响一声警钟,告诉我“这件事很反常,我可不能这么做”。
我顶着漫天风雪陪她回家,还帮她重新整理好身上的红色针织围巾:理了一次,理了两次,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我总算找到了对付围巾的门道,我们两人的面孔贴得很近,她的脸颊上泛起了两团喜气洋洋的粉红色。那一瞬间原本难得一遇,但当时偏偏集齐了一切契机,不管是安迪与我的一番对话、几杯酒、一场暴风雪,还是那条围巾。
于是我们同时伸手搂住了对方,为了借力,我还把她压到了一棵树上。这时细长的树枝“哗啦”一声朝我们的脑袋上倒了一蓬雪,那一刻真是又吓人又好笑,但这场虚惊让我更加急迫地想要爱抚她,想要在瞬间摸遍她的全身,于是我伸出一只手进了她的毛衣,另一只手滑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她并没有拦住我。
她从我身边抽开身子,牙齿咯咯作响,“跟我上楼来吧。”
我顿了一顿。
“跟我来,”她又说了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鱼水之欢算不上有多,反正第一次只能算表现平平。我们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不同的节奏,一直不太合拍,再说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了,于是我很快就一射如注,接着一鼓作气用逐渐泄气的“小兄弟”在她体内抽动了三十秒,直到自己完全松弛下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三十秒,恰好让她也得到了满足。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鱼水之欢还不算糟糕,但颇有几分令人失望、虎头蛇尾,女孩们在这种时候也必定有这种感觉:“闹了这么大个阵仗,结果就是这样?”但我喜欢安迪用身子紧贴着我,我喜欢她跟我想象中一样柔软,还有一身娇嫩的肌肤。“真是年轻啊。”我偷偷摸摸地想道,心中浮现出艾米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往身上涂润肤露的一幕。
我走进安迪的浴室,先撒了泡尿,随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强令自己把话说出了口:“你是个背着老婆劈腿的家伙,你没有守住男人最基本的底线之一,你不是个好男人。”可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暗自想道:“原来你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说起来,有件事才真是让人后背发寒:如果那次翻云覆雨真的棒得不得了,那可能就是我唯一一次不检点了,可惜那次欢爱也就勉强说得过去,而我却因此成了一个出轨的男人。我可不能让自己的贞节牌坊砸在一场“勉强说得过去”的欢爱上,因此我心知安迪和我之间还有下一场,于是当时我并未向自己承诺再也不犯事了。结果我们的第二次欢爱颇为惬意,第三次则极为,不久之后,安迪就变成了艾米的对立面——有血有肉的对立面。她跟我一起放声大笑,她逗我笑,她不会立刻跟我回嘴,也不会对我放马后炮,从来不会对我怒目而视。跟她相处很容易,真是他妈的太容易了,于是我暗自心道:“爱情让你想要完善自身……这话没错,没错,但话说回来,也许爱
(我指的是真爱)也会允许你做回自己。”
我本来打算告诉艾米,迟早总有摊牌的一天嘛。可我一直瞒着她,瞒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然后巴不得再多瞒几个月,主要是因为怯懦。我受不了那番向艾米交底的谈话,受不了必须给出解释,也无法想象与兰德和玛丽贝思讨论离婚事宜的一幕——不消说,到时候我的岳父母肯定会插手这件事。但说实话,其中也有几分是因为我身上有强烈的实用主义倾向,我居然能够这么看重实际(换句话说,也就是利己),几乎有些可笑。我没有向艾米提出离婚,部分原因是:当初是艾米出钱资助我开了“酒吧”,基本上“酒吧”属于艾米,离婚后她一定会把“酒吧”收回。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再一次失去生命中的几年光阴,却还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对,因此我对这种惨兮兮的婚姻听之任之,一心相信到某个时候艾米自然会接管局面,她会提出离婚,那我就能继续扮演好人了。
我想要摆脱当前的局面,却又不想担起罪责,这原本是小人所为,不过我越是上不了台面,就越加渴望安迪——如果我的故事被登在报纸上供陌生人作为话柄,安迪会明白我并不像表面上一样是个卑鄙小人。“艾米会跟你离婚的,她不会让事情再拖下去。”我一直在想。但春去夏来,秋天降临了,冬天也降临了,我的劈腿史已经横跨了整整一个年头,我的情人变得有些不太耐烦,事情很明显,必须有人出手解决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我爱你,尼克,不管发生什么事。”此刻安迪就在这儿,就在我妹妹的沙发上,这一幕真是如梦如幻,“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蠢得很。”她边说便举起了双手。
“别这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说。
“你可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暗自心想,“我再也无法大声说出那句话了。”以前我贴着她的脖子喃喃不清地说过一两次,但眼下风声已经传了出去,又出了那么多事,我不禁回想着我们那段轰轰烈烈却又遮遮掩掩的地下情,暗自诧异自己居然对这段地下情如此大意。如果她的楼里有一个安全摄像头,那我肯定已经被拍了下来。为了接她的电话,我倒是特意买了一个一次性手机,可是语音留言和短信都会发到她的常用号码上。我还给她写过一则色情的情人节短信,眼下我几乎已经看到新闻上铺天盖地地登载着那条短信的内容,好家伙,我在短信里还用了“使人倾情”来跟“林中幽径”押韵呢。还有一点不要忘了
,安迪只有二十三岁。就冲着这些,我猜不少电子乐会随手把我这倒霉蛋的言辞和声音用上,甚至连我的照片也不放过。曾有一天晚上,我翻阅安迪手机上的照片,当时我满腔醋意和好奇,还有着几分占有欲,结果在照片上看到了她的一两个前男友,安迪手机里有许多关于他们的照片,男人自豪地在她的床上微笑,而我猜想有一天自己的床照只怕也会存到安迪的手机里(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天),出于某种原因,当时我并没有为此担心,但眼下细想起来,那些床照说不定会被人下载,只要有人用报复的手指轻轻一摁,我的床照就会在顷刻间发送给百万公众。
“眼前的局势非常奇怪,安迪,我需要你耐心等着。”
她从我怀里挣开了身子,“你说不出口吗?为什么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爱你,安迪,我爱你。”我望着她的眼睛说道。眼下说“我爱你”确实有风险,但不说的话同样有风险。
“那就来一场吧。”她一边低声说,一边开始扯我的皮带。
“眼下我们要十分小心,我……如果警方发现我们的关系,对我来说可就很不妙了,非常非常不妙。”
“这就是你担心的事呀?”
“我的太太好端端地失了踪,我还有个秘密……女友,没错吧,看上去很不妙,看上去就脱不了干系。”
“听你这么说,我们的这段情显得很下贱。”这时她的双峰还露在外面。“人们可不清楚我们的为人,安迪,他们会觉得这段情很下贱。”
“上帝呀,简直就像蹩脚的黑色电影。”
我闻言露出了笑容,是我向安迪推荐了黑色电影——鲍嘉及其出演的《夜长梦多》,还有《双重赔偿》等,所有的经典我都一股脑儿向她介绍了。这是我们的情缘中最讨我欢心的地方,我可以向安迪展露自己的见识。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告诉警察呢?那会不会更好一些……”她说。
“千万别,安迪,连想也不要想,没门儿。”
“他们会发现的……”
“怎么会?警方怎么会发现……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过我们的事,亲爱的?”
她颇为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感觉很糟糕:这可不是安迪期待的一夜。她原本很高兴看到我,想象着火辣辣的男欢女爱,期待着的互相慰藉,我却一心忙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亲爱的,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一定得问。”我说。
“叫不上名字。”
“你是什么意思,叫不上名字?”
“我的意思是,”她终于拉上了自己的衣服,“我的朋友、我的妈妈,他们知道我在跟一个人约会,但他们叫不上名字。”
“也跟人对不上号,对不对?”我的口气比想象中更加迫切,仿佛我正在努力撑起一片倒塌的天花板,“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安迪,就是你和我。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如果你爱我,那就千万不要走漏风声,警方永远也查不出来。”
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我的下巴,“如果……如果警方一直找不到艾米,那怎么办呢?”
“安迪,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你,我们两个人都会在一起,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有可能……局势看上去很糟糕,我可能会坐牢。”
“也许她跟着野汉子跑掉了,也许……”她边说边把脸颊贴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她那稚气未脱的小脑瓜正塞满了各种念头,把艾米的失踪想成了一出浅薄暧昧的言情剧,还把不符合这出言情剧的事实全部抛在了脑后。
“她没有跑掉,事情要严重得多。”我用一根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望着我,“安迪?我想让你认真对待这件事,好吗?”
“当然啦,你看我哪里不认真了吗,不过我要多跟你谈谈,多见见你,我吓坏了嘛,尼克。”
“眼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抓住她的双肩,让她望着我的眼睛,“我的妻子失踪了,安迪。”
“但你压根儿就……”
我知道她想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你压根儿就不爱她”,但安迪并没有那么蠢,于是她及时住了口。
她伸出双臂搂着我,“我可不想跟你吵,我知道你关心艾米,也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也一样啊。我知道你……我无法想象你的压力有多大,所以我可以比以前更加低调,如果可能的话。不过你要记住,这件事对我也有影响,我得有你的消息才行,每天一次吧,只要有时间就打电话,即使只有几秒钟也行,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每天一次,尼克,一天也不许漏,不然的话我会抓狂,我真的会抓狂。”
她向我露出一抹笑容,低声说:“现在就来吻我。”
我温柔地吻了吻她。
“我爱你。”她说。我吻了吻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答了话。我们一声不吭地坐着,电视机还在一闪一闪地发亮。
我闭上了双眼,“现在就来吻我”,是谁说过这句话?
刚过清晨五点,我就冷不丁醒了过来。玛戈已经起了床,我能听见她迈步走下过道,打开了浴室里的水龙头,便赶紧摇了摇安迪——“已经早上五点啦,五点啦”。我满嘴承诺着一心爱她,又承诺着会给她打电话,匆匆忙忙地把她向门口推去,仿佛她是个丢脸的一夜情对象。
“记住啊,每天都要打电话。”安迪小声说道。
这时我听见浴室开了门。
“每天都打。”我说完闪身开了门,安迪溜了出去。
我转过身时,玛戈已经站在了客厅里。她的嘴张得老大,显然惊得目瞪口呆,但从她的身姿来看,眼前的玛戈简直怒火攻心:她的一双手叉在腰上,两根眉毛立成了一个V字。
“尼克,你这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