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不畏困难的小小鸭子,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岸。
她从来没对他生过气。
她只是在氤氲朦胧的雾气里,用那双湖绿色的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他在一边做鬼脸或者坏笑。
海洛茵总是在包容他。
他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也想要保住的珍宝,她尝试了一切方法来留住这段双方地位不平等的友情,却在她的哥哥和她的朋友的两面夹击下,最终失去了它。
赫尔曼那时不知道他是光。
等他知道的时候,光明已经不再眷顾她,因为她义无反顾地,一脚踏入了无边的黑暗。
赫尔曼露出一个奇怪的、狰狞的表情。他想哭,又哭不出来,表情僵硬,肌肉几乎都被冻僵,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逐渐被抽空,他松开了手。
海洛茵、海洛茵……
他像一只脱线的风筝,身体在冰湖里直线下坠。
赫尔曼闭上眼睛。
那就一起前往地狱吧。
阮笙打了好几个喷嚏。
救命救命,这个梦怎么这么长,还没完没了的?
按照顺序,她应该又来到了沃米卡。
漆黑如墨的夜晚,下着大暴雨。
这次的雨势比第一次大多了,她的翅膀都觉得疼,赶快飞到了一棵树下面避雨。
闪电和惊雷偶尔会照亮眼前的景象。
阮笙意识到,她身处墓园。
凿木的声音在雨声中依旧清晰,一下又一下,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咳咳、咳咳咳……呼呼呼——”
熟悉的声音。
青年坐在泥泞中,抬头休息了一会儿,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上,砰砰啪啪,阮笙听着都疼。
罗兰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也正常,毕竟他脸皮厚。
阮笙扑着翅膀,稍微飞近了一点点,看到满身泥点的罗兰正咬着手臂发笑。不一会儿,他从地上坐起身,把地下的棺材搬了出来,用魔法撬点了铆钉,推开了盖子。
少女保存完好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阮笙快吐了。这个人居然还真的做得出偷尸体这种事?
罗兰只是伸出手,捧起她的脸颊。木棺之中,她安静得如同沉睡一般,面容恬静祥和。他小心翼翼地抹去她脸颊上的雨水,整理她的头发,然后开始画一个极为复杂的法阵。
时间久到阮笙都停在树枝上睡一觉醒了,他还在画。
他用的是自己的心头血,几个小时的时间一过,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死去。
他撑不了多久了。
阮笙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这样子透支自己的身体和魔力,即使是有神明为他续命,他也不可能再多活半天。
看样子,罗兰真的是恨她啊。
东方的朝阳渐出,灿烂的金光涂抹大地,越是辉煌璀璨,就越显得罗兰可悲可怜。
他铂金色的长发好像都在失去最后的色彩。
他摸着她冰凉的身体。
一点温度也没有,连柔软都不复。罗兰用掌心抚摸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她就能够睁开眼睛,看一看他。
“你说过你喜欢我,我相信了,尽管那只是一个谎言。海洛茵,现在的你,又在演戏骗我,你还活着,对吗?”
“……”
“睁开眼睛,我求求你。”
罗兰的血液流尽。
他环着少女,跟她一起失去所有力气,跌进深棺里。
青金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飞着,雨渐渐停下,空气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而东方,一轮太阳照常升起。
阮笙惊醒。
哈蒙听见动静夺门而去,看到她脸色苍白,手捧着额头,蹙着眉。
她出去喊人,女仆们匆匆忙忙进来,为她擦洗身体。
阮笙喝了一点儿清水。
除了哈蒙之外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阮笙才脱力地靠在床头,
她问:“哈蒙,我睡了多久?”
哈蒙关上门,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
她回答:“五天。”
……整整五天。
身上的疲惫好歹缓解了一点。阮笙抱着肩膀,开始回忆梦境的最后。
在她即将脱离这个梦的最后一分钟,一个高挑的青年撑着伞来到她的墓地旁,他撑着伞,只是抬头看了看那只青金色的小蝴蝶,露出了三分之一张脸。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阮笙没来得及看到他的样子,就被迫离开了梦境。
克莱因神秘兮兮地爬到她的床头柜上,确认哈蒙离开了之后才问阮笙:“爽不?”
阮笙一头雾水:“爽什么?”
“就是那个梦啦!我特意去找的食梦之神给你量身定制的,因为这个,几百年不出门的我还特地紧张地修剪了一下头发呢!!”
阮笙:“……是你弄的?”
克莱因得意洋洋:“没错,厉害吧!我知道你想感谢我,但是……欸欸欸,海洛茵,你捏我干嘛!!”
“让我做一个他们全都死去的梦,会让他们受到半点真实伤害吗?更别说他们都死得这样轻松。”阮笙说,“现实里伤害他人,却只是在梦里受到了轻松的惩罚,这样低成本的事情,我都忍不住心动了。”
“呜呜,那你说要怎么办?”克莱因垂头丧气。
“梦可以变成现实吗?”
“不、不可能!!”克莱因惊愕地跳起来,“你想什么呢!?要是一个小小的梦神都有这样大的权限,那那四个早该做梦都笑醒了!!”
阮笙沉吟半会儿。
“梦神为什么会这样了解所有的细节——我是说,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祂却都能在梦中真实地模拟出来?”
比方说日记本。
“我也不清楚这个,回头帮你问问。不过你安心就好啦,我跟食梦之神交情很深,祂是冕下忠诚的信徒,是绝对的己方阵营。”
阮笙“嗯”了一声。
她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把关于那三个人的梦,切换成他们自身的视角,分别植入他们各自的梦境之中吧。”
“好——”
克莱因话说到一半,被阮笙飞快地堵住了嘴,塞进了抽屉里。
下一秒钟,房门被蓦地推开,青年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他气喘吁吁地按着门把,站在门口,就这样站了数十秒,看着阮笙。
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最后还是阮笙先开口。
她轻轻唤了一声: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