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了。
阮笙躺在床上,疲惫地想。
从一场耗费体力的演出里抽出自我的情绪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躺在床上,半分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晚饭没吃。
夜宵的话……随便吃一点羊角包好了,或者喝一点冰镇的牛奶。不知道哈蒙有没有提前储备好蓝莓千层,她最近好像在学习做新的甜品,总是跑去市中心的咖啡厅取经。
……不行,还是好累。
下午回来到现在,睡了五个小时,半点都没缓和,脑子反而混乱得要命。
最近堆积的事情太多了。准备药剂师大赛,着手攻略德莱特的计划,预防罗兰突然的生命威胁和猝不及防的袭击,拎清卢修斯在诸神之战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和他真正的目的,提防瓦丽塔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偷家,以及还得不能离开这只小章鱼24h并且不让别人发现端倪……
她想着想着又停止思考了,躺在床上发呆。
克莱因跳到她的枕头边,用触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奇怪,没发烧啊?”
“不许上床,下去。”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是怎么对神明大人说话的!”克莱因生气了,抱着触手,“神明大人可是好心关心你,你却这样不领情……而且为什么冕下可以上你的床,我就不行!?”
“……”阮笙慢吞吞地瞥祂一眼,“你从水缸里爬出来,身上还湿漉漉的这件事,你自己完全意识不到吗?”
克莱因啪嗒啪嗒地用触手拍打着床上的水迹,眨眼间烘干,祂“哼”了一声:“哪有湿漉漉的?我可看不见。”
“……”
“海洛茵,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克莱因在她的耳朵旁趴下了,小声问。
“你这么好奇?”
“因为你一脸看上去很虚的样子诶,很难不让人多想。”克莱因振振有词。
“……事情要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阮笙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臂,挡在额头上,“我现在进退维谷,在峭壁上勾着一根细绳,又想绳子不要断,又想安然无恙地度过危机……”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克莱因打断了她的话,触手“啪”地一下盖在她的嘴上,“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继续干!反正我都已经站在了你这边了,既然收下了我的信任,就得给我好好地用起来啊,海洛茵!!”
“……嗯,”阮笙沉默片刻后小声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会的。”
“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祂。”
德莱特敲响房门的时候,是早上十点。
一般来说,海洛茵这个时候上午如果没课,都会在家里自习。
门被推开,少女却正用长长的毛巾裹着头发,似乎是刚洗完澡,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裙,趴在床上在纸上画着什么。
她没回头:“哈蒙,给白鸟换一下水,另外把我桌子上的玫瑰花替一支新鲜的。”
德莱特没出声。
少女在锁骨下放了一个软蓬蓬的枕头,垫着下巴,趴在枕头上专心致志,头发干得快差不多了,为了防止淋湿被子仍旧裹着毛巾。睡裙本就短,白色的荷叶边裙摆褶皱翘起,勾出修长笔直的双腿,大腿皮肤苍白得过分,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她偶尔会在冥思苦想时抬一抬小腿,曲起来时可以看到浅粉色的脚踝和膝盖。
德莱特一时感觉自己竟然无法发声。
“哈蒙?”
阮笙又喊了一遍,没有人应,她顿了顿,从床上飞快地翻了下来,看到德莱特的一瞬间,警惕的目光再次放松。
“哥哥?吓死我了,你怎么不说话?”她走过去,看了看门外,“哈蒙呢?”
“她不在。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
“……”德莱特看着少女漫不经心的神情,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微妙的不愉快,“你今天才起床吗,刚洗完澡?”
“嗯,昨天有点累。”阮笙回答。
“昨天去干什么了?”
“去找导师咨询药剂师大赛的事情了。”
“是埃卡特院士吗?”
“对,是祂……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德莱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烦躁。他只是没来由地想知道更多关于她妹妹的行踪。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许疑惑不解的眼神,用力按下心底的躁动。
“你之前跟我说的,想找体术老师的事情。你确定,你能坚持下来吗?”德莱特说出了今天来的主旨,“体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除了基本的一些自卫要领之外,骑马、射箭都需要你的学习。而你之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刚开始上手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你最近看起来很忙。”
虽然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不太对劲,似乎是在嘲讽她一样,但是阮笙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我想好了,哥哥。”
“去浮月森林,我遭遇危险,险些无法安全脱身,这跟我自身实力太差脱不了关系。而且我不用去学校里上大课,只需要在不懂的时候去请教导师,平日里的考试去参加一下就可以,空闲时间也不算很少。”
“好。”
德莱特沉默了很久,才简短地说了这么一个字。
他接着道:“你的体术,我来教。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去我的书房找我。”
“……诶?”阮笙诧异道。
“你好像很意外。”德莱特问道,“你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吗?”
“不是这个意思,”阮笙忙说,“但是哥哥你很忙吧,每天还要特地抽出两个小时教我体术,这样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啊!”
“最近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可是,我……”
德莱特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有顾虑的话,请直接说出来。我会负责打消你的顾虑。”
“……我害怕,会让您生气。毕竟我资质愚钝,毫无天赋,一直以来,都被其他人说是‘病秧子’、‘废物’……”
阮笙低下头,露出了窘迫又为难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换成其他的老师来教你,他们就不会生气吗?还是说,你心底承认了自己根本就不行,想要学习体术只是为了求个心理上的安慰,所以不敢接受我的教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德莱特神色冷峻,他叮嘱,“下午四点,别迟到了。”
门被合上,脚步声远去。
阮笙后退几步,坐进藤椅里。
虽然按照她的猜测,这个走向是正确的……但是德莱特到底怎么回事?他在发什么疯?无缘无故突然发脾气是知道了什么吗?是瓦丽塔还是公爵跟他说了什么?
她坐在藤椅上惴惴不安,储物柜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触手探了出来,克莱因挤出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海洛茵,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
阮笙有些焦虑地说,“如你所见,我身边的烂摊子也有一大堆。”
“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克莱因从衣柜里慢吞吞地爬过来,“我刚才占卜了一下你的运势,你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会遇上倒霉事。”
“我以为我一直都在遇到倒霉事的。”阮笙回答。
“你也不要太相信啦……我用的是几百年前的老法子占卜的,现在都没多少人知道这种方法了,这种占卜时灵时不灵,也不一定准确。”克莱因爬上桌子,用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我早就什么都不信了。”阮笙把刚才涂涂画画的纸揉成一团。
触手卷着一个小盒子,突然放到她的面前。
阮笙动作停住。
“这是我暂时冠名赞助你的孢子,是我们海洋中一种变异的魔物,不过我给你的这盒已经被我驯化了。”克莱因解释道,“盒子里只有三颗孢子,但是只要你打开盒子,孢子就会立刻分裂增多,每分钟繁殖的孢子数呈指数倍增长。它们可以攻击敌人、吸收对方的攻击,而且增长速度极快……”
阮笙伸出指尖,碰上丝绒材质盒子的顶部。
“但是非必要时刻,最好不要打开。尽管它们杀伤力不大,但是数量极多,而且你无法控制。是保命时刻的底牌,要慎重地使用哦。”克莱因叮嘱。
“……我清楚了。”
阮笙抓过盒子,捏在掌心。
调整心态,调整心态,阮笙。
无论如何也好,疲惫、愤怒、厌恶都请支撑下来,即便踩着荆棘,即便啼血,也一定别放弃。
和海洛茵一起,看明年春天漫山遍野的玫瑰吧。
训练场分为室内和室外两个场地,公爵府的都是私人训练场,平时压根没有人来这里训练,但是清洁和维护所花费的费用就跟流水一样从账簿上流出。
简单来说,训练分为三个部分:体术、骑术、射击。
德莱特的计划是,让头三天阮笙先跑步锻炼体能。
这个计划在她剧烈的胃疼和呕吐之后被迫中止。
她跑到一半,在场地上一头栽下去的时候,德莱特从来没有感觉到心脏这样悬空提起过。
他甚至愣了半会才想起来要喊医生。
家庭医生建议长期调养,拒绝剧烈的运动。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脸色煞白的少女,告诉她保持良好的心态和精神的健康对身体也很重要,一定要保证充足的休息和合理饮食。
次日练习射箭的时候,德莱特就问她了:“你在为什么事情而担心?”
阮笙手一抖,箭射歪了。
“什么?”
德莱特走过去,摘下她的眼镜,抿着唇,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出一丝不安与慌张。
鼻梁两侧被压出两个浅浅的粉色印子,几分钟后就消失了,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睛看向他,漂亮的湖绿色眼瞳宛若流转光华的宝石,澄澈凛冽得像午后湖面的碎金,荡漾起伏。
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家庭医生跟我说,你的精神压力过大也是导致你身体孱弱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在问你,你到底在为什么事情而担忧焦虑?”
“没有什么事情……”阮笙别过眼神,手不安地把碎发拨到耳后,“药剂师大赛、期末评测这种同龄人都在焦虑的事情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青年眉峰沉下来,“海洛茵,你从来不会跟我说谎的,对吧?”
“……当然,哥哥。”
德莱特闭了闭眼睛,出一口气,把眼镜重新为她戴上,扶着她的肩膀:“转身。”
阮笙照做。
青年从身后环过她的双臂,教她用正确的姿势把弩|弓托举起来,掌心裹着她的手,下颌贴近她的头发,近得她甚至能听到他制服下有力的心跳声。
她的脑海只是空白了一瞬间,马上又反应过来,配合地瞄准靶子。
第一支弩|箭射出。
成绩不算好,不过好歹中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