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清修多年,本来习於平静,奈何这小书生忽然闯入,扰得我不能安宁。
话说从头,一日我在草堂里打坐,心思几yu神游,忽然间,外头木门「砰」的一声打开,吓得我连人带PGU飞了起来。
蓦地回头,只见门边倚着一位好漂亮的相公,皮白r0UnEnG,五官JiNg致,一对眼睛眨巴眨巴很是水灵,就是稍嫌秀气了点,不似观音皇子,却似祂後边侍奉的龙nV。
他一身粗布青衫,就连缠头的包巾也是青sE的,许是不习於向外人搭话,他懦懦的说:「大师,请问探春湖该往何处行?」
当时我没听清楚,以为他问往哪儿探春才好,我说:「书生哥,不是小僧要亏你,九月分明是入秋时节,你往哪里探春去?」
书生懵了懵,像是不知从何回话好,一会儿方说:「大师,莫调笑我,我向您打听探春湖的位置呢,求您大发佛心,指点小生。」
这回我可听清楚了,道:「探春湖在隔壁那座山头上,想你是0错路头,或鬼蒙了眼,才走这瞎路。」
书生一听我这话,脸都鼓了,可是还必须求问於我,不好发作,只得闷着头,不发一语。我正yu劝他宽心,说:「公子别急着走,可在青灯边稍事歇息,我替你准备烤火暖身,你也顺便听我讲几卷经文。」可惜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叫我好生难料。
我在草堂里继续打坐一会儿,听这窗外的风雨声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书生哥又回来了,他靠在门边,抓着外套簌簌发抖,老旧的木门合不拢,歪在外边嗄嗄作响。我看他这小模样,俨然孔夫子被追杀之时,颓然如丧家之犬。书生哥连一声招呼都不及说,忙带了门,跑进屋里躲雨。「兀的突然,下个大雷雨,把我也吓煞了。」
我说:「敢问这位公子,因何来此荒凉之地?」书生哥向我合袖行礼,我双手合十回之,看他如此讲礼,铁定是个儒生。书生哥说:「大师晓得,我yu往探春湖边的捻梅庵行,本想求取经书宝藏,不料这番走岔,才误闯贵宝地,请问此为何处?」
我答道:「确实差远了,此地是秋湖畔,说起湖边这破庙,虽是古煞,但毕竟参拜信众少,来参禅的也不曾,自没个名号。」
书生哥闻言一喜,「若是大师愿意,小的愿取一名号,请大师参酌。」
「请。」
书生哥说:「吾见寺外枫树两排,枫红满地,虽说此名甚俗,不入雅士之耳,然观其名,取其义为红叶寺,岂不与秋湖相配?」
妙哉,妙哉,难得小书生出此语!「如此正好,虽是俗名,也需慧眼辨识,更需慧心想出,小僧这去备墨宝,烦先生挥毫落款。」
「有劳大师你了。」
大字一落,笔走龙蛇,我在旁捧砚,那人捉袖写字,刷刷几笔,浑然天成。我挂在墙上,约定待放晴时分,再出去以木刀临摹,以分解本庙是「红叶寺」,莫再使过路行人混淆作捻梅庵。
一盏茶时分过去,山中暴雨未曾停歇,扑簌簌的雨点子已好些打进窗内,濡Sh地板,我吩咐他挪动蒲团,便他避远。那书生哥刚才还一派嶔崎磊落,叫他挪近些,他反而不依了。我说:「也不是个孤男寡nV,从何怕得如此?」
书生哥赧然一笑,搔着头说:「实不相瞒,我看街谈巷语流行的那些,里头总Ai叙述山庙的和尚,从喝酒吃r0U到调戏妇nV无一不少,只怕,只怕……」
「只怕什麽,就你那皮相,也想劳烦小僧对你龙yAn。」
「嘿。」书生哥或许以前真有这困扰,恰巧被我挑中心事,又怕处处避讳,反显得他yAn刚气不足,当真挪近了点。
我看外头天sE已晚,今日定是出不去了。书生哥也问到:「大师,就你看这山雨,何时能停呢?」我说:「这霪雨一大,非但不停,连石头都给砸崩下来,有时镇外就来人把路给封了,於是上山的人便越来越少,自我师父Si了以後,师兄师弟都走了。」
「怪不得,人说和尚冷冷清清,只有你怪热情的,处处跟人打趣。」
那书生听完,眉头一垮,一时也消了下山的打算,跟我闲聊起来。「是了,怎麽你师兄师弟都下山去,就你一个还在这儿顾庙?」
我笑道:「可不是为了遇见你,替你指路?」
「呃…你…」
「唉,别气,瞧你脸皮子这麽薄,说点逗趣话儿,脸就红得能出水。就你一个小书生,哪来那麽大的份量驱使我?」
书生听了我这话,铁定也晓得自己太过小X子,苦笑着在那儿尴尬。
我说:「庙里毕竟有佛像,大家都走了,谁来薰香供奉呢?下山去也不能当散人,我不如待在山上成日清闲,也多亏佛祖保佑,否则住在这麽高的山上,难保哪天被雷打Si。」
书生听笑了。「被雷打Si就免了。师父的话让人好生向往,小生也想过这般闲云野鹤的生活。」
「你以为梅妻鹤子、闲云野鹤,我看是挑水送柴,处处忙碌。」
我略拍拍他的肩膀,那书生抬眼看我,看得我忽然一慑,有些怪异。我问:「你为何要往隔壁山上求取经书?」
「大师避世甚久,有所不知。」书生正襟危坐,换了个语气,正sE道:「这年头战乱正炽,好些书卷都被劫掠殆尽,只有寺庙未曾遭到波及。乱世中,有哪边适合读书?我就图个清净去处,最好有书念,於我赴京赶考有助。」
我一听,这不正是我们寺麽?「小僧这破庙,连只老鼠都不屑光顾,何况战中武夫?论起吃斋的、念佛的、供膳的、洒扫的,从上到下就我一人,只要我不去扰你,那也是十分的清闲不说。除此之外,别的好处一一没有,只剩经书不少,自先秦以来,许多前朝的资料都供在这里了。」
书生听完,面有喜sE,很是意外。我见时间不早了,道:「公子饿麽,我去备点素菜素饭与你。」
书生摇头,「饿是不饿,就是身子好乏了,明日想早起看书,敢问寺内有无空的厢房,可供小生暂宿?」
我道:「除了小僧平日作息的禅房以外,其余的日久无用,都积了好厚一层灰,我这就去替你整理一间出来。」书生一听,忙说:「怎麽好劳烦你?不过一宿,暂借你禅修之地即是,还请大师多担待。」
「不劳烦的,请。」
当晚,同床共被,聊了许多闲事,我向他讲佛,讲山,讲动物、他向我讲外头世界,讲战乱,讲读书,我诱他入山门,他请我出山门,我们俩虽说不大相似,又有些说不出的相似,暧昧难明。
一转眼,四年过去,小书生已将我佛寺里的书大致参阅一遍。
我见时候已到,问他:「书生哥儿,你这就去赴考吗?」
那书生哥气焰甚高,志气分明,笑嘻嘻回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两样皆成,我可赴考矣。」被我一问,他随即款理行囊,不亦乐乎。
我晓得,老年人般荷锄归隐的生活,对前途光明的小夥子而言有如囹圄。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这样好的一座名山,如斯美丽的春光春景,只要他想,甘甜的山泉与鲜美的山菜时时为他预备,他却y是要脱离世外桃源,只为一头紮进那被我弃绝的尘世。
我没劝他,因我知无从劝起。看他兴致B0B0,我怕他栽得一头空,叫他以平常心面对一切如是。他说:「怎使得?这四载以来我饱读经书,那些策论、上书难不倒我。」我想,世间的险恶正是於此,岂是你有才学就真得重用?若真如此,外头又怎有众多失意之士往燕赵一带隐匿?
我吩咐他走好,慢慢行,勿C之过急。他走的那一天,很早就起床,把我给惊动了。说不上是什麽心情,我一边装睡,一边偷偷地看他穿脱衣服,观望着他ch11u0而纤瘦的背,还有一身白皙的皮r0U,直到他最後穿戴整齐,提着行囊离开房间,我都未曾起床送他。
四载光Y,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和他算个同窗,更算个同床。俗云:「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他的缘法说来不浅。
那书生好是好,可他一走,与我那些去了的师兄弟们有何异?我那仙去的师父,还有下山的师兄弟们,於今在何处?
人生不见,动如参商,许多人一生未再相见的时间,b起相见的岁月多太多了。既然一生只此一回能相遇,不如相忘於江湖!
一日,我坐在庙门外,正在喂一头鹿吃草,却闻远方传来踏歌声,唱着「归兮,归兮」,那声音嘹亮,把幼鹿吓跑了。我手上掬着一把草,不知做何用,索X扔在地上。
那踏歌声逐渐接近。我自草地上站起来,抬眼一望,欸,不正是前两年那小书生麽,怎麽回来了。
那书生一袭粗麻衣,爽朗的向我打招呼:「大师,我回来了!」除了眉眼依旧分明,他的气质显然与先前并不相似。不知怎地,一见了他,竟蓦地想起他那白皙细瘦的背影,我尽量忽略尴尬,拍拍他的肩膀,笑着答他:「小崽子怎麽回来了?不是嫌弃这好山好水太过无趣,想到天涯里四处闯闯麽?」
他搓搓鼻子,也笑答道:「年轻时容易心热,血X子时常跑上来,总想着要建功立业;随着马齿徒长,饱尝SaO人迁客之苦,才渐渐的察觉此非我所yu也。」
「是了,瞧你说的,彷佛两年间你已历尽一世的沧桑。」
「我确实历尽了一世沧桑,你都不知我想找你,找得多苦!」
「喔?」这我倒很好奇了,「我不一直都在这儿待着?跟我等了两年一b,你到底苦在哪里?」
「以前未曾把上山的路记下,於是我四处寻访,竟未曾问得有谁知晓秋湖在何处。好一个隐匿的世外桃源,与人世几乎断绝了关连!」
我聚JiNg会神地听,听他是怎麽千里迢迢的过来,不论是为了我、为了这山、还是为了这破庙。他说:「我想呦,这不是武陵人的情节吗?虽在山上休养四年,不过出去两年,我倒成了风尘人,被桃源抵挡在外。当年毕竟是我舍桃源,并非桃源舍我,於斯地步,我倒谁也不怨了。」
「前会子,我一不注意晃了进来,当时只知迷路,十分怨叹。就在我灰心丧志之际,蓦然间豁然开朗,林豁溪涧都清晰起来了,这不正是我与你一道见过的日光吗?我知走对路子,再朔溪而上,来到山顶,便见着大师你与秋湖了。」
「这是顿悟啊,」我道:「佛祖有意指点,这是予你的契机,着你在红叶寺里修行,作个佛门弟子。」那书生闻言,两眼放光如星,立刻上前执住我的手,「大师、不,师兄,有劳你了!我在此与你作个同门可好?这回,终於不再是你读你的,我读我的,我们可以一起修读佛法。」
「看来你真是有意思要跟我过上一段日子。」我搂着他的肩膀,拍拍他的手臂,「当然好,小师弟,我与你真是佛缘不浅!」
那书生眯着笑眼,高兴的说:「我道行尚浅,尚不能解何为sE即是空,所以我还有许多难解难舍的事物,不论如何,我定不像你过去那些同门,把师兄你抛在脑後。」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带着那小书生读完四弘誓愿,我缓缓动刀,替他落发,看他满头的青丝逐一飘零在地,成了没有意义之物,虽说落尽三千烦恼丝,我却觉今儿才是真烦恼的开始。
替他烫上戒疤以前,我忍不住00他光滑的头顶。他跪在佛像前,眼神飘忽,神sE恍然。我问他:「只要烫上戒疤,就不可再反悔了,你真的愿意吗?」
「师兄,别多说了,我意已决。」
他在踌躇,而我替他感慨。将点燃的香角炙在他的头上,随着第一个戒疤烫好,我自蒲团上扶他起身,说了句:「毕竟最初是我邀约你的,现在才说是有些过分了,但我现在觉得你其实不适合遁入空门。」
我和小师弟过了两年舒心日子,每天早起去挑水,轮流做膳食,吃饱就C课,有时我向他说经文,他一有心得便向我阐发,我们看的是同一本书,说的是同一题目,b起以往孤独的日子,如今我们很能互相激发,每天聊的都是佛法,心里想的也是佛,双方都很喜欢如此作彼此的良师益友。在山上不乏食,也不畏冷,一人两套破袈裟已够用,夏天我用戒刀把小师弟的长袖长摆割去,冬天时若要替洗就接回去。
他初入门时,我带他到山上辨认山菜,他看满山遍野绿油油的,没一样认得,我亏他:「真不愧是儒生,上山三两步气喘如牛,太yAn晒一会汗如雨下,见了山菜没一样知,当真是四T不勤,五榖不分。养活自己尚且成问题,如何能道济天下人?无怪乎一入世便败兴而归。」小师弟脾气很好,半句也没回嘴,可自那时开始,他就默默的把全山上出了哪几种山菜全记下来。
某日,庙里的针线与盐醋没了,我背些乾柴下山换购,店里的老板娘一见我,劈头就说:「国里正在流行瘟疫,小师父得小心啊。我看你们是修行人,佛祖铁定会保佑的。」
我想道,我们这些修行人,难道是为了求佛祖的保佑才修行?
修行人求保佑,世俗人更要求保佑,但日日夜夜过去,总是有固定的人们生生SiSi。佛祖若保佑修行人,就是偏心,有私;保佑了世俗人,却是不厚道,愧对佛门子弟。想来,佛祖最终定是谁也不佑。
谈到生Si之际,总是很难将所有缘故都归罪给神佛,Si於非命也罢,正命也罢,个人的因果造化总是占其泰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