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自小时候,桑平的娘便对他说:「平儿,你要勤学苦读。你爹当年就是恨不能多读点书,长点智慧,後来入了绿林做好汉,才年纪轻轻,就在鬪殴里横Si了。你长大了,千万不可走此等歪路。」
桑平年幼不能懂,只道:「读书能g什麽,长大了,能营生麽?」
娘告诉他:「你爹临去之前,自外头托镖,运了五十车的书回来,古人说书中自有h金屋,一来,你爹望你长点智识,别像他一样,成不了气候,二来也好修身养X,你可别违了爹爹的心愿。」说完,便离开书房,令桑平一人自习。
桑平自那时起,娘虽令他看四书、五经,然他终究一个字儿都不入法眼,娘进来书房了,权装作有读,娘走了,他就拿歪书出来看。
今日里,方看了一本《拍案惊奇》,说到晋朝有个人,叫阮宣子,是全天下最不信鬼之人,为了宣扬此等理念,写了一篇〈无鬼论〉,他自个儿不信鬼,也就罢了,却非得要天下人都跟着他不信鬼,只是有个书生,夜半里来寻他论道。
阮宣子说没有鬼,那书生偏说有鬼,才说着个,竟言:「足下有所不知,鄙人此身就是鬼,以此得证,敢问足下,是否仍深信世间无鬼?」当晚就把阮宣子活活吓出病来,没多久就呕血而Si。
一晚习过字,读了《中庸》,窗明几净的屋里,月光皎洁,投入房中,桑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忽见屋外有一抹青影飞过。
他忙坐起身,推开窗户,却见外头只有月光,不见青影。
回过头,只见书房里已挂着一卷滚青边的画卷,那画中人神采飞扬,神态依稀与闪过青影类似,桑平却已不记得这画卷是本有的,还是今晚里突现的。
早晨,娘亲唤他出来用早点。
桑平坐在饭桌边,等着吃粥,想起了此事,问道:「娘,我书房里有一卷画,上头画着一个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样子好不可Ai,那画卷本来就是挂在那墙壁上的麽?」
他的娘亲端了两碗粥过来,又自灶边端来几样小菜,唇角带笑,道:「那卷画呀,自你还没出生时,就挂在你房里呢。」
桑平又说:「娘,昨晚我睡不着,忽然有个青影,在我房外闪过,我怕是那画里有鬼。」
娘亲道:「傻孩子,那是画中仙,不但不会害你,还要来保护你呢。」
桑平问道:「你怎麽就知道那画中仙不会害我呢?」
桑平的娘笑而不答。
而後,屋里没再SaO动,也未曾见过青影,桑平就没再问过画中仙一事,桑平的娘也未曾提起此事。
却说桑平的娘亲,本姓尤氏,闺名「瑞娘」,恪守三纲五常,未曾想过改嫁,虽有亲戚yu将她嫁出去,好生劝告道:「你本是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小拖油瓶,没个男人依傍,如何能活?倒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家儿子,也有点指望。」
那尤氏闻言,却说:「若是贪图别人家的聘礼,就免了此意罢。我的儿子,我自己能将养扶持,还用得着他人来青白眼麽?」Si活不愿改嫁,若大哥、嫂嫂、父母等前来劝说,她只以Si明志,久了,无人能动她、劝她,众人就打消了心意。
尤氏平素只靠织布、种桑还有帮人洗衣服攒钱,桑平上私塾与买书,花费日甚,桑家日穷。所幸桑平未负阿娘期望,十二岁上成了童生,在县学里替人抄写书信,誊写公文,略能支应学习之资,虽不能应付生活,倒也不无小补。
众人见他学习勤勉,每日J鸣之时,便早起读书,至日落时分,仍手不释卷,於学堂里尚且如此,在家中更是奉养老母、晨昏定省,乡里人对他赞不绝口,以为前景一片光明。
且说尚未进学前,私塾学堂,学风败坏。有人自外地来,看这桑平年幼可欺,细皮nEnGr0U,竟对他下聘礼,想与他龙yAn。
学里还有一帮孩子,年岁大了,也Ai龙yAn,只是已作不得给人挖的,只好挖人,这些苍蝇扰得桑平无心学习,尤氏痛下决心,终於费尽家中积蓄,带着桑平远迁他乡。
搬家时,桑平本来犹豫,该不该带这有鬼的丹青卷过去,想到尤氏曾说,这画卷早在他出生以前就有了,或许是无价之宝,於是与其他书卷,一并由他自己贴身携了去,并非是请人搬去,此等闲话不提。
三年过去,桑平年方十五,同年都中了秀才,进学了,只有桑平迟迟不中。
尤氏白日里宽慰他,晚上却以泪洗面,有时在自个儿深闺中,独自喃喃道:「孩子的爹,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该怎麽拉拔平儿长大?你也想想办法啊……这麽坐吃山空下去,不成法子。」桑平听见,犹如撕心裂肺一般,恨自己无才无德,有辱母亲至恩。
一日放学归来,见娘亲傍在门侧,伫立阶除,望风等他归来。桑平忙上前去,除下自个儿外衣,替娘披衣,羞惭道:「娘,这样罢,不如我停了上午的学,替人放牛,先赚点钱,日落了,再找个外面的先生,跟他做学问。不然,自个儿读,也行的。」
那尤氏说:「外面的先生全是些落榜秀才,你要听他们的吗?你自己的学问,也b他们好多了。况且学堂里南风尚且如此,若是寻了外面的先生,夜半里挑着灯,两个在书房里,且不知还要做出甚麽不正经的事来才好,就是你爹知道了,也不能谅解,白日里,你还是先去上学罢,家中钱财之事,不必C心。」
尤氏虽如此说法,桑平却甚不能释怀。
当时已是夏季,新家外没有桑树可养蚕,却有荷塘可采莲。
桑平回到屋里,又是个亮堂之夜,月光穿户而入。
洗过手脚、梳洗过脸与PGU,桑平却没有就寝。
他独对房中那画中仙,问道:「你是谁?你为什麽自我还没出生之时,就在我房里的墙上挂着?你和家里是甚麽关系?」
想当然耳,那卷轴怎可能与他交谈,只是默然不语。
桑平想道:「我想停学了,反正连秀才都不能中,继续读,也没甚麽意思。屋外莲花已然盛开,我先瞒着母亲,采他几朵,明日家假装上学,带着花进东市里吆喝叫卖,不是很妥当吗?」
於是趁着尤氏不知,脱去外衣鞋袜,溜出屋子,下到那荷塘里。
就在走入泥泞之际,却闻背後传来一声:「安舒,不可!」
他想「怎麽有人知道我的字?」,猛然回头,一只脚已陷入泥泞中,未曾料想这荷塘看似浅,竟如无底洞般。
一只手在岸上抓着他,Si活将他带了上来。
「唉,吓Si我也!」桑平连滚带爬,总算自这泥巴堆里脱身,一身内衫尽是脏W。
那人赶紧带他到屋里去,「少想些糊涂事,就Ai惹人C心。」
桑平被拽进浴室里,才开门,想见那援手之人是谁,那人已翩然离去,袖子被走路的风盈得澎澎的,裙子也飞扬起来,一抹惊鸿的绿,在深夜中格外鲜YAn,想道:「怎麽又是这青衫!既识得我的字,还自荷塘中救我。」
洗完澡後就寝,当晚难得熟睡,竟梦见那青衫客来与他游戏。
桑平抓住那青衫的手不放,问:「你叫什麽名字?你为什麽跟着我从旧家到新家?」
那青衫说:「我叫东方。你带着我来,还问我为何跟来?」
桑平说:「你为什麽要救我?」
青衫说:「我每日看着你,动了心,就出手救你,你还要来疑我,岂不怪哉?」
桑平yu说些什麽,那青衫客道:「你这心X,不适合读书,趁夜里,你收拾好包袱,外出经商吧,我在你案上放了一笔盘资,用花布款得好好的,你老实花用,绝不会用完。」
桑平一惊,醒了过来,没想到桌子上真有一包青蓝花布,打开来是亮堂堂的银子。
他决心听这青衫的话,修书一封,置於客厅,信中写道因青衫客的建议缘故,决定远行经商,一旦买卖了货品,就还家。
而後,收拾家私,并连同那卷画都打包离去。
期间,未曾决定路线,只是每日里与那卷画相处朋友。
桑平问:「东方,你Ai穿青sE,是不是因为青是东方sE也?」
那画中人冥冥之中告诉他:「因为有个人,喜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诗》,Ai青年做学子,不Ai少年做少年行,我既不是个学子,又做了少年行,权且依他字面,做个青青子衿。」
桑平听罢,想罢,但觉神驰,料想道:「此等缠绵之语,怎能是一个做少年行的无赖说得出口的?」对〈子衿〉一诗,越发移情。
青衫未曾指点他应该去哪儿,桑平只好随心所yu,信步而行。
期间,那幅画在一间客店里失盗,桑平甚惶恐,遂一路那窃贼,竟远至湖广,终於在集市里看见那幅被盗的画,买了回来。
人说此地为渔米之乡,桑平想:「既然到了湖州,不如驮些米回去。」便雇了几台牛车,剩下的资本,十之换作米粮,余的作路资,一路兜售回乡。
话说好巧不巧,这桑平买米以後,某日天降红雨,而後数月,全国未曾下雨。车上米粮不及运回家乡,就在途中卖得JiNg光,米价一口气翻了十倍。大发利市的桑平因此被强盗盯上,只好改走水路回乡。
雨不是不下,就是下得太多,途逢暴雨,骇浪怒而不息。桑平不及进舱,差点自倾斜的甲板上被海水冲下,绝望之际,那青衫客竟现了型,紧紧抓住他手,道:「安舒,抓住,且别松手!」
青衫客及时出现,即使外头狂风暴雨,他丰姿依然清雅。
桑平进了舱,几个小二过来服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痴望,愈觉此人在自己心中,宛如天神一般。
待小二们服侍他洗过澡,换过衣衫,退出室外,那青衫仍只是坐在旮旯处,无人察觉。
桑平终於忍俊不住,走过去,揣着他一双冰凉凉的手,道:「真是多谢你,东方兄,若无你襄助,方才小弟的胆子,直是快自嘴里给呕出来。」
青衫客看着他,说:「份内之事,谈何襄助不襄助?你别只是獃站,快过来与我一处相处。」
桑平听这话,真有一GU说不尽的绸缪之意,反而拉着他过来床铺里坐下,说:「你若坐此处,你我二人就有了宾主之分,顿时生分起来,然而你哪日哪月不是在我房里,静静照看着我?这船舱难道不是用你指点我赚来的钱雇的吗?这房间就是你出的钱,不如过来这里休息,一来安生,二来也好陪陪我。」
青衫不好拂逆,当真过来,陪桑平一处歪着。
桑平想青衫客神出鬼没,此时情至深处,直恐他忽然消失,便把人紧紧抓住了,r0u在怀里。青衫屈身就抱,不解其意,没有推辞,只是不好意思,说:「安舒,你这麽抱着,倒把我弄得奇怪了。」
桑平说:你有力气把我弄上船来,此刻我要抱你,也抱得着,我信你是个人,不是甚麽画中仙。」
青衫客抚摩他背,笑眼看他,答道:「你没什麽力气,总是遭难,可说是多福多祸的一个人。」
桑平抱他,但觉这青衫的身上一点不Sh,丝毫没受外头雨点子波及,真是奇怪。
又轻轻放开他,掰弄其脸,仔细端详,望他道:「从小我就见过你,你总是不老,到底几岁呢?」
青衫客柔声道:「你的岁数,加上十八,就是我去时年纪。」
桑平说:「你长得真好看,《演义》里说面如冠玉,就是你的模样,未承想你的年纪这麽大。」
青衫客道:「我倒也不老,只是苦了你把我想得太过年少。」
外头波浪起伏,尚未止息,摇曳中,房内点的烛火,忽然被风吹熄,桑平瑟瑟发抖。
青衫用袖子笼着桑平,把身T挪了近,道:「安舒,你今日未免担惊受怕,不如早点歇息。」
桑平道:「东方,你会消失麽?」
青衫道:「我曾几何时消失了?」
桑平闻言,正合心意,搂抱着青衫男子,和衣睡下。
醒来时,风浪已平息,水手敲了门,进入船舱里叫醒他。此时,青衫客已不见踪影了。水手问道:「这位少东,还好吗?」
桑平只见身旁放了一本《诗经》,版心写题名〈郑风.风雨〉,朱砂小楷点过几句:「风雨如晦,J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桑平衣锦还乡,路途中还有余事,未曾记载,只是捐了官,发达後,已是二十岁上的事,母亲终於与他重逢,当日喜极而泣。
本以为期间无事,岂料有村民偷偷告诉他:「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富豪,是自外地来经商的胡人,看上你娘,你娘差点被玷W了!」
桑平闻言,虽然惊骸,母亲未曾提起,他也不好过问,遑论如何讨回公道。
夜半,桑平沐浴,忽觉清风阵阵,回过头来,只见青衫客未着片缕,已坐在凳子上,为他擦背。
本以为青衫客是来找他叙旧,那人却道:「安舒,我若是你,听见这种消息,还不去把那Si鞑子给砍了,否则你娘的清白,如何保全?就是那侮辱之人不Si,道听涂说之人也得收拾,不然一个妇人家的清白,就这麽被人诬陷,怎能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