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也没看刚从外面打听了消息来同她回禀的绿萝一眼,只一心瞧着宫女替自己涂抹着的丹蔻,轻声问道:“都弹了什么曲儿?”
“回禀太皇太后,奴婢不大懂曲子,听懂曲子的人说如卿姑娘统共弹了两首曲子,一首《思君》,一首《长相思》,旁的却是没有了。”
绿萝恭敬回道。
太皇太后看着小宫女在自己指甲上点的那几点花样有些不满意,又说了两句,这才抬头对绿萝道:“十三呢?他出宫时可有异样?”
“如卿姑娘不愿同王爷开宫门说话,只愿同王爷弹琴表意,奴婢观之,王爷似乎不大高兴。”绿萝将自己所见都据实说了。
这时候替太皇太后上着丹蔻的宫女罢了手,退到了一边。
太皇太后将自己涂满丹蔻的手举起来瞧了瞧,突生不悦。
“到底是老了,只剩一把骨头了,这朱红丹蔻委实扎眼,给哀家卸了吧!”
那宫人不敢多言,忙又上前替太皇太后卸着丹蔻。
“哀家不知该说她蠢笨还是说她痴情,都到了这地步还没同十三说,就害怕他伤心,还想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查出来,真是不自量力!”
绿萝这话听得就有些糊涂了。
“如卿姑娘不说,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啊,哀家只是感叹下罢了。”太皇太后浑不在意,转而又问道,“皇后那边如何了?”
“大喜啊,奴婢听说娘娘见好了。”绿萝笑道。
太皇太后面色变了变,似又难看了几分,最后只问道:“凤仪宫宫院儿里染上的人可还多?”
绿萝惯会察言观色,立时敛了笑,道:“奴婢听说太医们防治得好,被染上的就三个人,一宫女已经得病死了,分别还有个太医和内侍染上了,不知死活,治着呢。”
太皇太后微眯了眯眼:“那还得多等等。为国为家,皇后身为一国之母都不该退却,何况若是她这回好了也不会再害了,且多在凤仪宫待几日,见着病情差不离了再开凤仪宫的宫门才好。”
绿萝暗暗心惊,没成想太皇太后竟会说出这等话来,这是随时都可弃了皇后的意思啊。
她心头慌乱,面上却是不显,低头应下了。
言淮面无表情地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抱在怀里的凤梧琴。
是夜,他梦到了他许久没梦到过的母妃,她在梦里抱着小小的他哄着,为他抚琴,同他唱着歌谣,后来她全身是血,声声哭诉着自己死的好冤,指责他认贼作母。
他猛然惊醒,眼前却是黑漆漆一片,天还没有亮,本就不好的眼睛更是瞧不清一丝半点的东西。
他深深吐了几口气,往后靠在了床栏上。
十八年了,他母妃去世也有十八年了,她的音容笑貌都已在他的脑海中模糊了,可他永远记得他母妃的怀抱是那般温暖,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在永宁宫的梨树下坐着用膳,是那般温馨,那才是个家的模样。
可他们都忘了,皇室哪能像寻常人家啊?他们终究也不单单只是一家三口。
他母妃良善温柔,总要他不争不抢,待长大成人了做个闲散王爷便是,可后来呢?
善意换来的是刀子。
那把刀子直直插进了他母妃的怀里,现如今还要捅入他的心口,当真是好谋算啊!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而后猛地一收,什么声音都没了,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他脸上莫名其妙多了点湿意。
他不是个偏听偏信,更不是个会自乱阵脚的人,只是随着骆卿的指引他猛然想明白了许多想不通的关节。
太皇太后对他的纵容、对皇上的严苛,还有皇上同自己用膳时送到自己嘴里的那杯毒酒,皇上的反应确实不像是知情的,后来她又突然拿成亲前男女双方不宜见面为由不让两人再见,桩桩件件,都不能说太皇太后是个良善之辈。
卿卿是个谨慎的人,且这不是件小事,她心疼自己,若不是此事十拿九稳,她必然是不会知会自己的。
是他傻,是他蠢!
言淮枯坐直天亮,待六喜敲门要来服侍自己穿衣时他已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一夜,够了,够他做个决断了。
长这般大,已经极少有事能让他枯坐一夜了。
“六喜,昨儿本王梦见母妃了。”
六喜替言淮拾掇衣衫的手一顿,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不知娘娘同王爷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