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叹息,道:“奴婢自幼家贫,从记事起就被父亲卖到符大人府中,幸得四娘看重这才做了她的贴身侍女。怎奈国舅……国舅他觉得奴婢有几分姿色,故此曾多次向四娘索要奴婢,四娘始终不肯,国舅只得派人强行把我接走。四娘得知此事自是不应,连夜赶到大名府,却未逢其时扑了个空,只得又追至容城。可她到时,正赶上宇文延懿假扮汉军,在城中大肆屠戮守城将士,就连……就连国舅都未能幸免……”
符馨嬅虽隐隐料到事情可能如此,但亲耳听沁雪讲述,心中仍不免又气又恨,“后来呢,你们是如何脱身的?馨莹如今又在何处?”
沁雪不假思索便答道:“四娘目睹宇文延懿亲手杀死国舅,一时心中又惊又怒,不免喊出了声。宇文延懿听到声音追了出来,奴婢有心护主故意跑得慢些让他抓住,四娘这才得以脱身。后来……后来宇文延懿强行霸占了奴婢不算,竟只身来到洛阳,意图蒙骗大人。大人一时不察信了他的谎言,若非四娘及时赶回,恐怕大人至今都要被他蒙在鼓里。国丈得知实情为了给国舅报仇,这才先后动用了豢养多年的江湖高手与骁锐的忠武军前往截杀,谁料宇文延懿凶悍异常,以致国丈两番布置尽数落空。四娘闻报气恼不过,未同任何人讲就只身出府,去追杀死宇文延懿为兄报仇。奴婢发现四娘不见了,禀告国丈后急忙跑出去追,直追到九宫山这才得知四娘她……她竟也遭了宇文延懿的毒手,不仅香消玉殒,就连……就连尸体也被山间的野狼分食殆尽!”
符馨嬅眉头紧蹙,心中悲恼已极,嘴上却仍问道:“宇文延懿是家父义子,家父一向待其不薄,他为何要杀害昭信,屠戮守军?而且,他若真这般嗜杀成性,连馨莹都惨遭毒手,他又怎会容你活到今日?”
沁雪微微摇头,道:“他为何杀死国舅、屠戮守军,奴婢实在不知。他之所以没杀奴婢,则是因为奴婢曾假意答应帮他蒙骗国丈,事后又一直留在府中未敢外出,这才苟活至今。”
符馨嬅道:“方才你说,家父曾经问过你此中实情,你却未尝向他表明,又是为何?”
沁雪无奈道:“奴婢深知国丈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再完全相信,哪怕是自己女儿的话他也未必会信。可三人尚且成虎,何况事实如此,倘若奴婢出言作证,国丈势必再无疑虑。万一国丈急火攻心,有个三长两短,奴婢罪过就大了。所以奴婢不得不一面哄骗宇文延懿,一面又要瞒着国丈,就盼着有朝一日圣人能回来省亲,那时再把此事全盘告知圣人,请圣人出面主持公道。奈何,四娘与国丈性子太急,不待圣人驾临便仓促动手,奴婢人微言轻虽万般不愿,可事情终是闹到今日的地步。”
符馨嬅望着沁雪半晌无言,心中诸般情绪纷至沓来,或许是在天家太久,见多了勾心斗角,看惯了暗涌波澜,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异色。许久,她才轻启朱唇,终是问道:“沁雪,你今日说的这些可都当真?不会是家父、馨莹他们教你说的吧?”
沁雪以为符馨嬅闻听此事,必然火冒三丈,抑或掩面悲泣,然而她却只在符馨嬅脸上读到了冷漠,令她感到恐惧的冷漠。沁雪双眸凝望符馨嬅,努力的想透过冷漠看到她的内心,哪怕只是些许恼怒和悲伤,符馨嬅也定会主持大局,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杀死宇文延懿,自己忍辱负重苟活至今也算不枉。可她终归是婢女,又怎能读懂圣人的心情,体会到圣人的所思所想。
许久,许久,沁雪实在读不懂、看不透,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圣人,奴婢今日所言句句是真,绝无半字虚假。为了如果……如果不是为了和您道明原委,奴婢早就不相信奴婢,认为奴婢是在欺骗圣人,奴婢只好死在您面前,以明此志!”
沁雪说着毅然在靴中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横在项间用力一抹,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身子缓缓倒下,双眼仍望着符馨嬅,用微弱的语声断断续续道:“圣……圣人,奴婢所言这会您可信了?宇文延懿是朝廷叛贼,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您一定……一定要杀死他为四娘报仇啊!”
符馨嬅上一刻还在尽量压抑内心的情绪,不愿让仇恨和悲伤蒙蔽双眼,试图去分辨沁雪说的是真是假。可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怀疑,一把握住沁雪的手,泪水湿润了眼眶,“沁雪!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昭信是我的弟弟,馨莹是我的妹妹,他们被歹人害死,我怎会不管呀!”
沁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闭目而逝。符馨嬅闻听亲人噩耗,又目睹沁雪自刎,悲愤之情再难抑制,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车外的骑者们听闻声音不对,急忙下马围到车边,请示道:“圣人,您还好吗?我们在此继续驻留,还是动身回京,请您示下。”
符馨嬅捂着胸口,右手颤抖着拉开车帘,对众人道:“她叫沁雪,是府中义仆,为了给我传信而死,叫两个人把她的尸体带回府中厚葬吧。余者加快速度,继续前进,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返回东京!”
为首骑者点点头,旋即担忧道:“圣人,您的气色不佳,实在不宜长途赶路。小人斗胆,请您择处镇店休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吧。”
符馨嬅坚决的摆了摆手,“无妨,传令下去星夜兼程,明日必须赶到东京。”
众骑者无奈,只得躬身施礼,应了声“是!”。随即,两名骑者带着沁雪的尸身飞快赶往洛阳,余者则护送着符馨嬅火速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