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行动了。
虽然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关头,郑司楚此时的心头仍是有些波动。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喝了一口,却觉嘴里又干又涩,极是难受。
自从五羊城发生剧变以来,与别人相比,郑司楚因为没有职务,他的日子反倒没什么大变化。可就算生活变化不大,他心中却一直不能平静。五羊城除了当初南北交锋时曾经被攻破过两次,几十年来便再没有敌人能攻入城里来。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已然让人们觉得这样的安宁乃是天经地义,就算现在城中已经易帜,只消没发生大混乱,就都能得过且过下去了。
然而郑司楚却根本不能如此浑浑噩噩。他自懂事起投身行伍,虽然后来身败名裂,不得不离开了军队,然而胸中流淌的终是军人之血。这些日子他和宣鸣雷一直都在谋划着这件大事,原本八月三日就要执行,但由于当时情形有变,身为五羊城水军大帅的宣鸣雷调度之权被收回,行动不得不取消。好在经过这些天的努力,这个计划终于又要开始了。
五羊城的沦陷,到今天正好满一个月了。
现在五羊城里倒是平静得多了,于佩利的船队刚攻破五羊城时,城中一片恐慌,随后又随着居信廉的自尽,城里又四处发生骚乱。然而这一个月来,随着闹事的雪耻团被严厉镇压,城里越来越是平静。到了今天,城中居然又已商贾林立,码头也樯橹如云了。
五羊城以商贸起家,向来不似雾云城那样将旗帜看得极重。在五羊城民看来,管你上台的是谁,只消能保证自己的三餐一宿,衣食无忧,那谁上台都无不可。只是他们却不曾想到,仅仅这一个月来,五羊城这些年积聚的财物已然被于佩利搜刮了七七八八。现在时日尚短,还没有显现出来,五羊城的基本民生都还能保证,但再过一阵子,连执政府的正常运营都会发生困难,而城中道路桥梁之类的修缮维护,恐怕也拿不出钱来了。现在的五羊城,便如一头熟睡中的壮实水牛,正在被遍体的蚊虫叮咬。因为不痛不痒,还不能觉察,可一旦觉察了,只怕连起身的力气都要没了。
所以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惊醒这头沉睡中的懒牛,同时将于佩利搜刮去的财物夺下一批来,作为将来反扑的基础。
这一点,是定下此计的郑司楚、宣鸣雷和谈晚同三人的共识。而这条计策,就是趁着于佩利将要出发之际,突然下手,夺下复兴号出海。复兴号是五羊城水军硕果仅存的最强战舰了,也曾是宣鸣雷的座舰,他对这艘战舰亦是了若指掌,而且船上水手有一半是留用的五羊水军老兵,都曾是宣鸣雷的亲随手下,因此更有把握。据谈晚同得到的情报,明天卯时,于佩利船队就要出发,因此今晚就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
这条计其实已是月初就已定好了的,现在真正实施时,郑司楚仍是有些忐忑。对面的宣鸣雷也已发觉了这个生死之交的老友有点异样,小声道:“谢兄,怎么了?”
他二人为掩人耳目,碰面时一个称姓谢,一个称姓沈,而且每一次见面时间都不长,绝不在一个地方见面两次。宣鸣雷也知道郑司楚足智多谋,当年指挥千军万马与敌人恶战也仍是镇定自若,现在却不知怎的有点恍惚了。郑司楚“啊”了一声,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尺许长的布包道:“沈兄,这个你先帮我带着吧,我怕到时不好过关。”
要夺船,必须过码头关卡。自从于佩利占领了五羊城后,码头关卡已不知紧了多少倍,每过一个人都要搜个底朝天。在于佩利眼里,只怕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漏掉,能搜刮到的都得搜刮走。郑司楚拿出来的是他惯用的如意钩,这是件兵器,在过关卡时万一被搜到,很可能会因此走漏风声,所以他索性拿给宣鸣雷。宣鸣雷届时会混在水手中上船,不必过关卡,何况水手带随身兵器也是正常的事。宣鸣雷心想也是,接了过来道:“好的,那亥时一刻船上见。”
要夺船而逃,必须将一路打通,而且要尽快摆脱于佩利船队的追击。如果白天的话,于佩利一动用飞龙军,复兴号就算能飞都飞不出去码头去了,所以也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动手。现在还是申时二刻许,离亥时尚三个时辰不到一些,现在就该去做好最后的准备。
如意钩收拢后只是根尺许长的细棍,宣鸣雷收入袖中后正待起身,又小声道:“谢兄,师妹什么时候出来?”
两人都有家眷,宣鸣雷的妻子申芷馨乃是个女中豪杰,骑术高明,儿子虽然比不得他那样武艺绝顶,仍是年轻利索。相比较而言,郑司楚的妻子傅雁容当初娇生惯养,马也不太会骑,此番一同逃出海去,真要吃大苦头。郑司楚道:“我会让她先到码头上等着,我随后出来。如此分头行动,就不太惹人注目了。”
宣鸣雷点了点头道:“好。”他拿起杯子来,杯中还有一点余茶。宣鸣雷生性好酒,但为了此事,他这些天一直戒酒。他将茶一饮而尽,却照着喝酒的习惯将空杯向郑司楚照了照,小声道:“祝我们一路顺风。”
五羊城复兴之望,也已系于复兴舰之上了。这是不甘屈辱的五羊共和人希望所在,一旦此事失败,五羊城只怕就再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要永远成为异族的领地。
当宣鸣雷走后一阵,郑司楚才走了出来。他生性谨慎,也极为小心,确认了没人在跟踪,这才离开。
宣鸣雷和郑司楚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名将,然而就算他们,亦然不曾想到,就在郑司楚刚一离开,茶馆后院楼上飞出了一只鸽子。
鸽子性温味甘,补气养身,精于饮食之道的五羊城里养鸽子的人极多,秋后更是放飞鸽子的时候,因此谁也不会在意。只是这只鸽子飞到的,却是城中一处望楼,而望楼里一个人从鸽子腿上摘下一个塞着纸卷的细竹筒,然而立刻送到了附近的礼部司长府。
确切说,送到了前礼部司长王趾青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