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着,又对我道:“翰白,过来,见过这位蔡意慈蔡叔叔。蔡叔叔是我多年老友,你可别对他失礼了。”
这蔡意慈身材甚高,比舅舅还要高半个头,长相很是英武干练。他是舅舅的副手,舅舅有绝世名将之号,这蔡意慈定然也不是平庸之辈。我心想舅舅定是听妈说我甚是顽劣,怕我对他失礼。其实我虽然爱惹祸,这些人情世故却也懂的,连忙上前深深作了个揖道:“蔡叔叔,晚辈楚翰白有礼,还请蔡叔叔多关照。”
蔡意慈也并不以为我意,只是向我颌了颌首,小声道:“明王,老先生现在还不曾回来。”
舅舅站住了,眉头皱了皱了道:“还不曾回来?”
“是啊。他说开船前一准回来,可现在……”
舅舅已展颜道:“方老这般说过,就不必担心了,他一准会回来的。去见过陈大人吧。”
五羊城的几位最高掌权人都来码头送行了。现在五羊城的大统制是我的姨公陈虚心。父亲说过,姨公是个不世出的大匠,却非政客,被抬到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他的身份与地位,实际上他对政事上根本没什么建树。吏、兵、礼、刑、工这五部司中,刑部司长田遇吉、礼部司长王趾青、兵部司长谈晚同、工部司长华士文、吏部司长居信廉都来了。五羊城以商贸为本,因此礼部司为五部中重要性第一,王趾青在五人中也最为精干,人们都说他肯定是下一任大统制了。好在这一次军方都没来,军方首帅余成功年事已高,次帅就是宣叔叔。这两人当初都曾被舅舅打得一败涂地,到现在仍心怀芥蒂,所以这次也没来。不过兵部司长谈晚同当初也是军中名将,应该也和舅舅交过手,但他倒没有什么异样,随着一众人等向舅舅道别。其中我姨婆也陪着姨公一块儿来了。她见到我却有点惊讶,趁着舅舅与他们寒暄之际把我拖到一边道:“翰白,你怎么也来了?”
姨婆还不知道我惹祸的事。我小声约略讲了一遍,她更是吃惊,轻轻拍拍我的头道:“你这小家伙,真是会惹事!一点也不像你爷爷。”
我:“爷爷?姨婆,我爷爷当初在五羊城时你见过他吧?”
姨婆听我这般问,却是怔了怔,说道:“你父亲没和你说过你真正的爷爷的事?”
我从来没见过爷爷。以前我也问过父亲,明明我爷爷是五羊城前长老郑昭,一样姓郑,我妈又姓傅,为什么我却要姓楚?父亲也没有细说。后来我知道父亲原来有个五羊城卖国贼的身份,心想他多半是不想我在学校被人唾骂,才让我改了姓。我还去查过爷爷,对他倒没什么坏话,说他一直坚贞守护共和,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还有个“真正的爷爷”,不由大为好奇,问道:“姨婆,父亲没说过。难道我爷爷还不是我真爷爷?”
姨婆显然有点后悔失言,低声道:“你父亲以后会告诉你的。翰白,你舅舅要上船了,快跟他上去吧。到了雾云城,多听舅舅的话,别惹事。”
我有点着急,拉住姨婆的手道:“姨婆,你快跟我说,我真正的爷爷是谁?不然我不走了!”
姨婆已是被我逼得大为尴尬,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这事你千万不能对旁人说。”
我怎么都没料到要离开五羊城了,居然知道了这般一个瞒了我十五年的大秘密。我道:“嗯,我不说。”
姨婆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道:“你奶奶在的时候,我约略听她说起过,说你父亲的生父另有其人。”
“他姓楚?”
姨婆被我追问得有点走投无路,低低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翰白,你舅舅要上船了。”
我绝不信姨婆会真个不清楚,但舅舅此时已经与五羊城那些官员道完别,正准备上船了。这码头更是我惹事的地方,若是在这儿再闹出事来,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尽管心有不甘,但我还是放开了姨婆的手道:“那,姨婆,我走了。唉,我长这么大,连自己爷爷叫什么都不知道。”
姨婆比姨公要有心机得多,但她的脾气我也算摸透了。她的儿子,我的表叔陈敏思继承了姨公的手艺,是个极为出色的大匠,那时表叔年纪还不大,我没上学时常找他玩,他时不时给我做玩具。这些层不出不穷的小玩具精巧绝伦,极是好玩。我上学后拿到学校里,亦是大出风头。只是因为我借给同学玩,当然收了点钱,钱没收多少,却因为那些同学玩得不亦乐乎,连课都没心思上,被老师发现后来告状,把我妈气了个半死,就去找姨婆要她关照表叔别给我做玩具。那时姨婆也答应了,不过我软磨硬泡了一阵,装了一阵可怜,姨婆还是答应让表叔给我做,只不过不准我拿到学校去了。那时我就知道要对付姨婆,最关键就是装可怜。姨婆很是疼爱我,这样装可怜对她最有用。果然,听我说得如此愁肠百转,她眼里也有点湿润了,小声道:“他叫楚休红。”
“什么?”
“他姓楚,叫休红。”姨婆顿了顿,又道:“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姨婆的声音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我道:“姨婆,你认得我爷爷吧?”
“嗯。”姨婆摸了摸我的头,“翰白,你爹不象他,你倒长得和他有点象。”
“我这爷爷究竟是什么人?”
“到北方你就会知道了。”
这时舅舅已经在向船上走去,我也不好再多问,忙道:“姨婆,那我走了。”快步便要跟着舅舅上船,肚里不住地寻思。我真正的爷爷叫楚休红?怪不得父亲让我姓了楚。这个叫楚休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姨婆说我到了北方就知道了,他难道在北方家喻户晓么?
舅舅的随从并不多,但也有二三十个。混在这一堆人中,自是不惹人注目。但我刚上船,却见那蔡意慈正与舅舅在小声说着,已是一脸惶恐。耳边漏到一两句,似是那个“方老”仍没上船。现在五羊城的官员已在码头送行,不走都不成了,又不能丢下那方老,难怪这蔡意慈也有点急。正在这时,边上有个人突然走到蔡意慈边上道:“蔡将军,方老来了。”
一听方老来了,蔡意慈一下子松驰下来,长吁了口气道:“他来了?谢天谢地,还好还好。”他一直镇定自若,唯独这时候显得有点乱了方寸。我不禁颇有点好奇,也不知这方老到底是什么来路,扭头看去,正好看到有个人扶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过来。那老者脸上已是通红,满是酒气,走路也有点踉跄。舅舅微微一皱眉,走过去小声道:“方老,您没事吧?”
那方老抬起头,咧嘴笑了笑道:“小傅啊,我没误了时候吧?”
“没误。”
舅舅也没有再多说,扭头向蔡意慈道:“蔡兄,扶方老回舱休息去,马上开船,尽快赶回雾云城去。”
蔡意慈行了个礼,转身下去了。舅舅这时才招呼我过去,到了座舱放下东西后说道:“翰白,后舱有个功房,等一会我去那儿,教你一下流星锤的手法。”
我都没想到这船上居然还有功房,又惊又喜道:“那,舅舅,我就在那儿等你吧?”
舅舅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在船上别乱跑,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来找你。”
待舅舅走后,我马上向后舱走去。这船不小,即使在巨舰屡见不鲜的五羊城,也是屈指可数了。这样一艘船上,这功房肯定不会很小。待我找到后舱的功房时,船已经离岸而去。
功房的门没锁上,一推开,只见里面十分宽敞干净,说实话,比父亲教我练功的后院可好得多了。见到有这么好一个地方,我大觉手痒。现在舱上都在忙着开船的事,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想怎么玩都行。我正待进去,忽然听得一声极为清越的哨声。
哨声是东南方传来的。我扭头看去,却见海天相接处,隐隐有一片黑帆正向这儿驶来,看来是有艘船要进五羊城。五羊城是八方辐凑之地,商贸为本,海船更是络绎不绝。这艘海船离得尚远,哨声倒是如此清晰,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我也不去管他,转身进了功房,又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