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守仁品行高洁,但你能保证你所任用之人,品德才干俱佳,没有一丝污点?”
王守仁顿时无语,确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的事,搁在朱厚照身上更不愿意了。王守仁心学宗师,自然不屑于为自己狡辩。
“在你们儒家看来,圣天子垂拱而治,恢复三代之治,乃是最理想状态。老道也不苟同!”
谈到这里,王守仁还是有些着急,连忙说道:“这不是真理吗?遍数我中华历朝历代,圣天子能有几人,绝大多数都是平庸昏庸之辈。不靠我们大臣,难道依靠这些昏君。”
“首先,三代之治是真是伪,尚待商榷。再说了,三代之时,也没有你们儒家,所以即便真的有三代之治,那也不是你们儒家之治。”
“哦,听真君这个意思,真君是推崇道家的黄老之学吗?”
“那倒没有这个意思。贫道不看好儒家,主要是因为儒家弊病太多!如今儒家是显学,治理天下的学问,但守仁我问你,在儒家所有经典中,哪些经典介绍了如何治国?”
“没有吧,你们儒家的治国在于治人。所以,历朝历代来,士人阶级壮大了。守仁,你也是士人之家出来,在地方上,士人一手遮天,你总不能不知吧。问题是,士人阶级的土地,是不用纳税的。如此以来,民地俞少而士产俞多,以少地养天下,这天下如何能活?”
王守仁愈加无话可说,王家也是大地主,王守仁哪里能不清楚。
“长此以往,百姓地少税多,必然活不下去而造反,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儒家上层能不清楚。内阁大臣,个个都是人精,他们难道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儒家一系有改变吗,没有,君不见,地产的多少,是与官位品级相一致的,小官就占一些小地,大官就占一些大地,内阁大臣占地自然与其他大臣不同。朝堂之中,各大臣只恨自己占地少,哪管百姓流离多。所以,来了天灾**,对于儒家而言,再是好事不过了。这其中罪恶,罄竹难书,守仁你想必比谁都清楚。”
“也未必如此,朝廷之中也是有很多正值的大臣,那些清流和谏臣,不都是怀这一腔热血!每年天灾**,我们文臣也不是积极响应,认真救灾。”
“贫道不怀疑有满腔热血的正直大臣,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不择手段的人。这样吧,我们来打一个赌,朱厚照如此折腾,从文臣和勋贵中夺权,我们等着看看,朝廷诸大臣会不会弑君。如果老道赢了,那守仁你答应老道一个条件,反之也一样。”
王守仁听了也是无话可说,想了许久,才说道:“儒家治国,已经是诸子百家中,最合理方案了。”意思是,即便儒家有这么些问题,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别的学派只会更烂。
赵渊微微一笑,也不与王守仁讨论这个,因为这个是无解的。
“贫道知道守仁你的志向。你刚入仕途之初,见到那些大臣各个失去文心儒志,一心向权一心向财。便想改变儒家,试图将儒家治国之精髓与儒家微言大义想结合,让儒家大臣心有信仰而不变质,身居高位而怀初衷,甚至想通过开创一套理论令这些大臣也能突破先天。我今日且问你,做到了没有?”
王守仁摇了摇头,他开创的心学,也只是让自己突破了先天,并不能让其他大臣突破。
“你失败的原因在于你的目标就不对。守仁,你下意识就把儒学与治国结合在了一起。而事实上,治国是治国,儒学是儒学。这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在贫道看来,儒学与其他诸子百家一样,都是帮助我等认知世界、掌握人性、了解自我的学说。所以,学儒的目的是让人了解世界了解社会了解自我,而不是为了当官。如果为了当官而学儒学,好比如缘木求鱼,是得不到自我的超脱,想突破先天,完全不可能。”
听到赵渊的话,王守仁豁然开朗,眼睛都明亮了很多。
王守仁急切地问道:“那真君看来,什么才是治国的学问?”
“要了解治国的学问,首先要明白治国的目的在于什么?治国的目的在于民安国强,百姓饥有所食、寒有所穿、居有定所、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灾能得救、病能得治。要满足百姓饥有所食,那么朝廷要做什么,要追寻高产的种子,要研发高效的技术、给与百姓农事上的指导,这些一切中的一切,都是脚踏实地的技术,而不是泛泛而谈的学问。诗词歌赋再好,也换不来一粒粮食。”
“所以,所谓的治国的学问,本质上是应用的学问。不管是农、工、商还是经济,都需要深入实地考察,摸索其中规律,最后得到有益的结论。”
王守仁听后,向赵渊一鞠躬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还请真君教我!”
赵渊道:“你的性子,真不适合在官场中混,你还是好好去悟你的心学,把学问传递下去,这才是你真正的道路。至于宁王之事,你把功劳让出去,给勋贵也好,给宦官也罢,给那些幸进奸佞也行,总之不能给文臣。想必,朱厚照便会给你回应。你借着此事退出官场,好好著书做学问,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就能超脱了。”
张守仁还在思索所谓的超脱是何意之时,赵渊便架着云朵,从书房飞了起来,往高空飞去。张守仁震惊地看着赵渊飞走,心中顿时明白,何谓超脱!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在,陛下敕封的真君果然是真仙一般的人物,这么看来,自己对于朱厚照的看法确实有些偏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