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珩想,他或许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顾夫人在得知烛影销声匿迹后,独自困苦了很多年,最后郁郁而终,留下一个性格乖张的孩子。
而她却屡次三番认为这个孩子不听话,甚至疏远这个孩子。
顾夫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回想起这段过于陈旧的往事,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如果是这样,那我便知道,苏景迁那孩子,为什么对你这般有敌意,又为什么要让倾倾放弃工作,回家给他做职太太了。”
在顾夫人的印象里,烛影一直是自尊心相当强的姑娘。她不受礼教束缚,在长辈看来,活得太过放肆不羁。
季家的家庭条件,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小康之家,否则不可能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还能送家里的大女儿出国,只因为不想让大女儿被小女儿带坏。
烛影小时候,过得也是金尊玉贵,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从季家离家出走,很快便和苏家的少爷在一起,就算两人没有什么名分,但苏家当时的少爷,现在的当家人,对自己着迷的女子,从来挥金如土。
否则苏家现在,也不会里里外外,养着这么多并无名分却甘之如饴的女人。
只是烛影不在其中。
她毕竟是诗书世家长起来的,就算喜欢自由,但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还是向往的。
从烛影之前的桩桩件件事里,也能看出她宁为玉碎,不为瓦的性子。大抵苏家少爷情至浓时,随口许下的两句承诺,说的人不曾留意,听的人却把它当了真。
最后发现不能实现,才那般决绝,拎起行李便离开了那座樊笼,宁可找个偏僻地方,孤身一人,拉扯着孩子过活,也不愿给人伏低做小,苟且偷生。
那个年代,女人一个人生下孩子,上户口是个难事,稍有不慎,还容易被以“流氓罪”抓起来。
烛影干脆便不给苏景迁上户口。
再加上,季家虽没落,好歹曾经也是大家,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苏家出身商贾,到底不太敢得罪。烛影默不作声离开后,苏家也不曾大张旗鼓地找寻过。
几次见面时偶有提及,均被苏家人搪塞了过去,说烛影不愿与季家人相见。
又再三保证,在家对烛影伺候周到,许是烛影气性还没消。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季家人的气性也上了头,觉得这个从小离经叛道的小女儿,实在是给家族丢人,慢慢不再向苏家打听烛影的消息。
就这样,和这个小女儿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顾玉珩从襁褓中的婴儿,到牙牙学语。他天生学什么都快,从小就能看出是个不平凡的小苗子,于是季家人将所有的心力都扑在这个孙儿身上,盼他成才。
等到好不容易顾玉珩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顾小棠出生了,碰巧的是,交好的黎家也出生了一个小女儿。
生育两个孩子耽误了几年时间,顾谦和顾夫人把孩子交给大一点的顾玉珩,两人又重新杀入商场。之后顾家的商业版图越来越大,能够留给这个“负气离家”,如今“锦衣玉食却不愿与家人相见”的妹妹的时间,自然越来越少。
就这样,烛影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了十年。
“她那个性子,一贯是得理不饶人的。”顾夫人摇摇头,“有些经济实力的时候,尚能有人忍受,若是没有了钱,只怕是难过。”
“何况上个世纪,商业没现在这么发达,大多还是种地为生。你看这日记上,到最后,她也是没有学会种地的。一个人孤身在外,孩子又小,若是在外受了欺负,她也不敢对别人发脾气。出气筒可能就是苏景迁那孩子。”
顾玉珩沉默不语。
日记的末尾有一行小字,顾玉珩先前一直没有仔细看,如今却是看清楚了——
“我一定要让顾玉珩,体会我当年的感受!”
苏景迁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留下的那些谜题,此时豁然开朗。
所以苏景迁把黎念倾娶回家,就像当年苏家少爷,哄骗离家出走的烛影一样。
甜言蜜语,鞍前马后。
等到哄骗得黎念倾身边只剩下苏景迁一个人,苏景迁便和他的父亲一样,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顾玉珩不得不像他当年一样,眼睁睁瞧着一朵花的凋零。
区别是,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
顾玉珩甚至还要多承受一份失去所爱的痛苦,来弥补同是季家孙辈,自己却从小受尽白眼的屈辱。
后面这段,顾玉珩终究没有跟黎念倾说。
黎念倾曾经,是满怀欣喜地嫁给苏景迁的,已成亡魂的黎家父母,也是真的对这段婚姻有过祝福。
他想至少给黎念倾一段美好的开头,哪怕这个开头,实际上是被人刻意伪造的。
而不要知道那些甜蜜,从来都是一场为了报复而生的骗局。
事实是,黎念倾也确实没有看到那句话,之前虽然对苏景迁提出的这个问题疑惑过,也被顾玉珩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哥哥。”黎念倾那边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轻快,一出现这种上扬的声调,顾玉珩就知道他的贴心小棉袄就要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