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帝王清明,或许还能逃过责罚,可当今这天子......唉,说他昏庸那都是抬举了!
“雒南开仓之后,秦世禄就找人参了我一笔。这次巡查事毕,我也该回京述职了。”
秦世禄,河洛巡抚,二品大员,河洛巨贪!
这一次河洛大旱受灾如此严重,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祸!
各地赈灾捐资及朝廷拨发款项,都流进了这些贪官污吏的口袋里。他们一个个赚得盆满钵翻,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
“秦世禄胆大包天,侵吞赈灾款,搞得天怒人怨。据说还用金玉打造了一棵五谷丰登之树,要献给皇上贺寿......”
当初方廉与同僚谈及此事时,方平正在旁听抄账,自然清楚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廉以钦差之权在各地放粮后,进京述职就是为了告御状!他要揭发秦世禄以及他背后更大靠山的真面目。
“阿爹,这天下皆黑,岂我独白啊!”方平眉头紧锁道,心中满是忧虑。
单是一个秦世禄,就已经够难缠的了!他不吝重金,收买了河洛省上上下下八成的官员,可谓沆瀣一气,几乎无懈可击。
更不必提他背后的靠山。方平隐隐得知,那人应该是当朝四大宰辅之一,权势熏天!
方廉孤身一人,这么一去,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平儿,你害怕?”方廉笑着问道。
“孩儿不怕,孩儿只是担心阿爹......”
方廉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轻轻拍了拍方平的肩膀。
“平儿,你已经长大了。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成家立业了。”
继而,方廉又指了指书桌:“况且,爹这次也并非毫无准备。”
方平见着书桌上那长轴画卷时,眼角不禁暴跳。
该不会是......
方廉将画卷打开了些许,平铺在桌上——果真是那副画!
“《千里饿殍图》!”
仅是看了一角,方平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人间地狱。
“只要皇上见到这幅画,一切就会水落石出。那些欺君罔上之人,再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这血淋淋的现实。”
“这是爹特意请来吴门丹青妙手所绘,相信一定能够感动皇上。”
方平朝画卷题字看去,果真是那四个字的落款,号称天下四大画师之一的吴门画工。
“这幅画,确实很好,只是......”方平嘴角抽搐着。
皇帝过万寿节,人家献的都是奇珍异宝,你偏要送上这么一副地狱绘图......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文物百官都献礼添彩,您这不是给皇帝添堵吗......前一秒,皇帝还在乐呵风调雨顺,我大乾盛世啊!下一秒,您直接啪啪打他的脸。
况且,即便真的引起了朝廷的重视,他还能落得个好?
“阿爹啊,您就不能晚几日上奏吗......至少等过了万寿节......”方平一脸难色道。
方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方平。
知父莫如子。
方平也没有再多说,他爹那性子他最清楚。
就是亲儿子犯了罪都能大义灭亲的存在,为了心中的公道正义,豁出条老命算不得什么。毕竟时间就是生命,他早一天让朝廷看到这累累白骨的“盛世景象”,河洛的老百姓就能早一日得救。
当然,这也不过是方廉的想法。他在进行一场豪赌,一场堵上自己的官运、性命乃至于整个方家未来的豪赌。
方廉收起画卷,让下人装好了。
“差不多了,我也该上路了。”
“啊,这么着急走?”
方廉点了点头:“这事早一日披露出来,百姓就能早一日得救。天道昭昭,吾道不孤......”
方平这才明白,方廉这是临行前特意来见自己一面。
方廉站在门口,背影虽有些单薄,但又是那么的高大,就连满天星辰都显得渺小了。
“爹......”方平想要挽留,但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方廉背着手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转过头来淡淡道:
“平儿,若是爹这一去不回,你当如何?”
“我,我会沿着父亲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方廉笑了,笑得眉头都皱了:“痴儿,如果爹回不来了。你就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方平一愣,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回答。
......
六月廿五,为期七日的万寿节即将落下帷幕。
期间,整个京城是穷极华丽,灯烛光辉,有如白昼。彩棚夹道,幡旌飘扬,歌舞欢腾。黄童白发,率士胪欢,绝域遐方。
宫内更是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歌舞升平,云霞万色。
王公大臣所献之礼,前朝古玩、当朝奇珍、翰墨书画、匠师杰作,虽天南地北,千途万路,终荟萃宫阙。
大者如丈高千金挂绿荔枝古树,多者如万平万幅寿字图,不一而足。
最为尊贵者,莫过于河洛巡抚秦世禄所献“五谷丰登”,是以五尺高的东海珊瑚缀以各色金玉宝石打造而成,见者无不瞠目。
更有言:河洛之地,灾情已去,百姓感念天恩,各地商贾特献上宝树一棵。
帝心大悦。
以秦世禄治灾有功,多有嘉奖。
朝会将歇,忽有一人疾出跪奏,如泣如诉。
待其献上《千里饿殍图》,满朝文武,无不色变。
秦世禄党羽反诬河洛监察御史方廉欺君罔上,私开粮仓,目无法纪。
帝颜微变。
即下令彻查此事,司理院监察使张介受及都察院右都御史张询,共同受理此案。
河洛监察御史方平,因嫌入大狱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