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那时年少春衫薄(二)(2 / 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门吃酒的人发现酒楼又多了个跑堂伙计。新来的伙计虽说没有原先那位生的俊俏,却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哥儿,何况瘸了一腿,小镇人心善,对此酒后多有打赏。

女人们为了看俊哥儿,上门假装吃酒。

男人们闲的无趣,于是上门真吃酒。

不过是哪一种,小镇始终还是那座家长里短的小镇。

……

是夜,酒楼推迟了一个时辰打烊,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收拾东西的空挡,瘸腿伙计凑了上来,压着声音与跑堂小二说到:“怎么样?师傅我这段时间做的还不错吧?”

谄媚的瘸腿师傅,巴结着同样不要脸的徒儿,徒弟很是享受,顺带给了一个冷脸,“是不错,以前没看出来你卑躬屈膝竟然还这么熟练。”

瘸腿伙计脸色骤苦,追思道:“当年为了供养你们师兄弟几个,师傅我没少卑躬屈膝向宗里老家伙们凑笑脸,一回生两回熟,久而久之,不就跟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一样了。”

“听你这么说,师傅你还很自豪啊。”

“难能呢!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跑堂小二放抹好桌子,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扔,继而说到:“我们也别绕弯子了,还是那句话,你给我那方镇守,我就去……”

“能不能换一个?师傅费了好些本事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啊。何况这会给你,很容易叫人看出问题,到时候你的身份还不是呼之欲出,我们这以前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

“难道就不能是我杀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得到了那方镇守?”

“这话你信么?”

“不信。”跑堂小二很有自知之明,语气突然一软,“师傅啊,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哦,你说!”

“徒儿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余光瞥见想要反驳的师傅,跑堂小二瞪了过去,“这可是关乎徒儿我终身大事的大事啊,你这做师傅的,难道真能眼看着徒儿连媳妇都娶不上?”

“呦呵,我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跑堂小二没有接这个问题,倒是给了一个“你这么蠢跟你说了你也理解不了”的傲娇小眼神,继续说着,“我可是答应了人家,三年期满就杀上门去接她出来的,可现在我这点微末本事,傻乎乎上门去还不得给人打死……师傅你不用说做人要讲诚信,尤其是跟自己喜欢的姑娘,一千二百万个诚心都不为过……”

瘸腿伙计连忙抬手,鼓着眼珠子,“你别往你师傅脸上贴金了,我没读过什么书,就认得几个粗鄙大字,说不出这种话……”转而视线往门外飘忽了一阵,沿着官道去了不知何处的遥远地方。

“这么说,师傅你还是不乐意给了?”

“那是当然,我也得有点保命手段啊。再者说了,那是你喜欢的姑娘,就算师傅我再怎么爱屋及乌,也不可能因为你的缘故就真把人当做了徒儿媳妇吧?指不定是你小子梦呓,自说自话呢……师傅我也曾经冠绝一州,实在丢不起那人……”

“靠,白喊了那么久师傅,昧良心。”跑堂小二咕哝一声,转身上楼,在楼梯口出停下脚步,取下抹布挥了挥,有种青楼老鸨招呼年轻小哥儿的样子,“明儿您老就不用上桌吃饭了,我会交代老黄从狗嘴里给你剩点儿……不用太感谢我,谁让你是我师傅呢?”

瘸腿伙计哦了一声,没有反驳,也没有骂人,反是接着这个话题,调整了一下主次,说到:“要不商量商量?从我嘴里给老黄剩点儿?我们毕竟还是师徒嘛!”

“友尽,不送。”

瘸腿伙计哦哦两声,摇了摇头,不多会眯着眼睛,弯着眉笑,接着捂住肚子,笑弯了腰,再之后直接趴在地上捶地板了。

这对没脸皮的师徒便是绛宵宫最后一任长老与最后一任首席……一个是上了玄清必杀榜首位的叛逆,一个是几次三番为宗门“献出生命”、至于得以配享祖师堂的可怜人……

当然,作为玄清宗上下几千年最不要脸的两人,也确实不亏他们的师徒名分了。

宋就自南魏胭脂郡独自上路,原本的路线是继续南下,穿过北齐,转而进入大泉境内,然后选择一处远洋渡口登船,具体的目的地倒没有做过详细的规划。

事与愿违,刚刚离开南魏境内,一直不现身的苏七找上了他,叫他折返东元府等人。原本看着苏七火急火燎的样子,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要收他为关门弟子,因而脚下动作不慢,赶往大泉在北齐境内的一处“跨国渡口”,登船往回疾驰。

缘何到了目的地,超出约定日期许多,最后也没人说来找他。百无聊赖之中,盘下了这座小酒楼,一开始当掌柜,然后当伙计……也算是重拾了本职,做起来当然熟门熟路!

就在他都快要接受这种平凡的日子了,不要脸的师傅寒无逸找上门来,久别重逢的师徒两没有大谈各自的人生际遇,倒是上演了一场仇人见面就放狗咬人的戏码。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哪里有什么师徒模样。

果然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不无道理。

夜色如潮,星光微醺,偶尔听的几声叫不上名字的鸣叫,心情郁闷时大抵是扰人清梦,眼下全无睡意,听起来则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悦耳华章。

收敛了笑意的寒无逸从地上撑着爬起,眼角竟有些许泪痕,不晓得是刚才笑的太过,还是“感时落泪”。

挪着瘸腿,依着门坐在了门槛上,一如当时宋就坐在这里看他归来的样子,感怀道:“就算真习惯了抬头看人,却也还是有着不一样的心情啊……这傻徒弟!”

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扪心自问,当师傅的没办法告诉你对错,只能确定在师傅这里,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当初带你上山是,后来让你假死也是……”

“做师傅,我显然是不称职的,只是为人总有许多事情抹不开,必须得做,所以我带你上山,让你假死……师傅只是想完成师傅的师傅的遗愿……这种心情,师傅给你打个比方啊,就好比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话未说话,头上已经挨了打,细看之下,有样学样的一只破布鞋,寒无逸讪讪笑着,不再拿“喜欢的姑娘”来打比方了。

“不管怎么说,师傅知道你是那种不乐意继承所谓遗愿的人,所以我才又收了东流和嗣音,你倒也跟师傅心意相通,拐了个小师弟回来……”

“有些事情应该早些跟你和盘托出,只是你小子啊……”生怕再挨打的师傅往一边躲了一下,也没敢再说下去了,“总之,你小子就算学师傅我也是可以的,撂挑子不干的事我也干过,不然这会你就不只是不折峰首席,而是掌门首徒了……”

寒无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在乎楼上的弟子听不听得进去。好生废话了一阵,一轮明月穿过树杈,高悬夜空,周遭眯眯眼的星光看起来立时遥远了许多。

“这次来找你,是想你以散修的身份上山,参加演武,另外师傅也有点私心,想借这机会做些小事情……徒儿你在明面吸引火力,师傅做起事来要方便很多……”

“你去死吧!”一破鞋应声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