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玘桃不知道,当时,妫翼在斩断二人之间的绳结时,是不是又令妘缨想起了,那夜湠漫顶,姬雪灰飞烟灭的情形。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种被人抛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大战开始后,妘缨凭着心底这股对妫翼的气愤,一路砍杀,甚至在商德邻选择弃城逃跑时,独自一人骑着马从城西门出,追了十余里,险些追到了余陵,才将商德邻就地斩杀,拖着他的尸身,回到了潼安城。
黎明时,战火才渐渐消去。
亏于这场征战的速战速决,使得城中民众大部分得以保全,除却城墙轻微受损,城中房屋并未遭受重击,得以完好保存下来。
妫翼将城中唯一一处神殿作为指挥大营,其余空闲房屋,先以安置民众为主,余下作为兵将休息之所,如房屋不够,可在临靠神殿四边的街巷内安营扎寨,决不可使民众流落街头。
她命百里垣壹在不惊吓民众的前提下,在城中继续搜寻混迹的梁军,将其等一一寻出,关押于马厩旁的土楼之中。
妘缨回到潼安城时,城内已是井然有序,甚至火营的炊烟冉冉,饭香味外溢。
可她现下并无心情吃饭,听闻妫翼在神殿,便径直寻了过去。
两人都才各自忙完,来不及洗去身上的血迹,虽然心里清楚血迹大约并非出自己身,却仍旧异口同声地问询道“可有受伤?”
妫翼心中有歉意,又在方才向她禀报城内伤员之事的夜玘桃口中,得知姬雪与妘缨为护佑彼此安妥,而相互诓骗的往事时。
她的心底愧意加重,愈加歉疚。
她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并没做错,又在对不起之后,多加了一嘴“我并不想让你受这帮乌合之众的胁迫,所以一开始并不打算将你牵扯到这场征战之中。”
若是妫翼不填这后面一句,妘缨见她疲惫之姿的歉意,已然心软了。
“牵扯?”妘缨委屈地嘶吼吓得妫翼一个激灵。
“饶了这么一大圈,你现在和我说,不想将我牵扯进去?”
妘缨看向妫翼的眼神,仿若是再看着一个刚被确认为有严重癔病的人一般,不可置信。
“若是怕我牵扯,为何逐除朝见天子时邀我共进安阳,为何要在千面阁的饮宴上跳出来维护我,为何当初西去晋国复仇,又派人来通知我做接应?”
“若怕牵扯我,当初你在安阳,从那场噩梦中新过来时,便不该决定去宋国救我,而是让那样一个我,烂死在天阙台一了百了。”
妘缨头一次在妫翼面前失控,甚至有些无理取闹。
妫翼砸吧砸吧嘴,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惹她生气时,服个软,她便不气了。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妘缨身旁。
她猛地抱住妘缨纤细的腰身,侧脸紧贴着她的心口,细细地说道“对不起,骨碌,你知道我关心则乱时,向来是不带脑子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不行么?”
妘缨方才烧得沸腾不已的心火,瞬时成了温茶的文火,温度尚好,且暖意融融的。
她哽咽起来,却不愿让妫翼看到她的眼泪,顺势按住了妫翼欲将抬起的头。
“你也应当知道我,既然选择来你身边,便不惧怕他们的威胁,即使那商德邻认出我,即使大周封梁国的大公子为梁公,楚国将他送回了西梁。”
“若是我无法破解这些个诡谲的计谋,早前那些风雨,便都是我白白经历了。”
妘缨既然想清楚昭明太子的手段,也敢明目张胆地来潼安支援妫翼,便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术,更不可能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妫翼安静地趴在妘缨心口,她听着她坚实地心跳,不知怎地,感觉那个叱咤风云般的人,忽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相隔开着这些年,两个人都好像没变,可又好像无声无息地改变了。
妫翼的肚内传来不适宜的叫响,空旷的殿内,尤甚清晰。
妘缨这才破涕为笑,忙唤门外守兵传饭来。
今日火营做了菜团子与豚骨汤,这菜团子是将黍碾成粉,与葵糅杂,捏成团子,蒸熟而成。
妫翼下令火营在行军所准备的饭食,上下一致,即便是食不求甘,也至少能鼓腹饭饱。所以她们每日所食的饭食,皆与众兵将的一模一样,那一大盆的豚骨汤已叫妫翼颇为满足,菜团子说什么也吃不进了。
恰逢殿外有人来禀报,说在西城的城墙根儿下发觉一位耄耋欲带着十余幼子出逃,在被百里垣壹将军盘问后,得知老人的身份是东楚三朝老卿孋老丈,便将其送来神殿,由妫翼来发落。
妫翼斜倚着凭几,回想着曾在何时何地听得来的孋家之事。
往往越是在那处栽了跟头,她越是记的清清楚楚。
楚国的翠缥是她的伤心地,所以她记忆才尤为清晰。
这孋老丈归家种田后,带着曾孙前去翠缥,并在翠缥办立私学,收了些许当地楚民孩子为弟子,也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翠缥郡主。
妫翼立直身子,随即叫妘缨先下去休息。
妘缨闻声,却一动不动地跪坐于一旁。
妫翼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叫人将孋老丈带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