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车逃离前,百里垣壹斩断几节繁茂的树枝拴在车轮后面,用以来清扫马蹄与车轮轧过的痕迹。
百里垣壹于车前御马,妫翼于车内调息,压制腹中时不时的阵痛。鸑鷟仍旧于昏睡当中,嗣央也虚弱地缩成一团。
车行一日一夜,众人疲惫不堪,妫翼叫停百里垣壹,暂于一处荒原歇息。
嗣央长年游牧,因而对荒原十分熟悉,鲜美的香蕈与野菜煮了一锅浓汤,她不知捉了什么猎物,穿成了串,烤熟了来吃,味道也不错。
百里垣壹再三追问,嗣央才告诉他们,是荒地里的硕鼠。
嗣央认为如妫翼与百里垣壹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定然会嫌弃,殊不知在得知所食是硕鼠时,也并未露出什么厌恶之感来。
嗣央小心翼翼地又将一串烤熟的肉递给了妫翼。
妫翼接了过来,喉咙哽咽地问道“且不是说家中游牧,有牛有羊,烤制这样的食物得心应手,怕是平时也经常食用?”
嗣央点了点头“牛羊舍不得杀,且还要用它们去换一些米粮和平时家中所用,衣物,盐巴,还有阿娘的汤药,有时还要给附近的官吏们送去一些,否则那些官吏会将我和弟妹如数上报,待年龄到了,便送去九霄宫,可弟妹年岁尚小,总有嘴馋之时,我便带着他们去荒地捉鼠捉鱼来解馋。”
妫翼望着手中炙肉,眼眶发酸,她长吁一声,道“而今我们要逃离晋国,暂不能亲自将你送回父母身边去,待到承泽,孤赠与你一匹马,你自行归家可否?”
嗣央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跪在妫翼身前,道“如恩人不弃,嗣央想留在恩人身边,嗣央想要拜恩人为师,习得恩人之武,只有嗣央变强才能回到晋国,才能保护家人。”
她的眼里有一团火,散在荒地里,可燎烧千万里。
妫翼不语,心中考量若收了嗣央为徒,便不能像夜玘桃那般敷衍了事,二人所求不同,夜玘桃是为自己,而嗣央是为了保护家人。
况且她这一身武艺卓绝,多半来自陆庭薇所授的陆离剑法与涂山婜的半身灵力,她不知要教给嗣央些什么,便望向百里垣壹。
百里垣壹见着妫翼那一双探究地眼眸,下咽一口炙肉,道“莫看我,她所求是成为国君的徒弟。”
妫翼的犹豫使嗣央认为,是她嫌弃自己的出身,便又道“若是恩人嫌弃,嗣央也不强求,只望学一些皮毛,嗣央虽手脚笨拙,但也会些扫撒的粗活,嗣央愿意用劳作换得恩人的指点。”
百里垣壹拽她起身,将自己手上的炙肉递给她,“国君并非不想收你为徒,只是她所掌握的武功,非常人所能习得,若你当真想要习武,保护家人,不如拜我为师,恰巧我身后无人,总不能叫我这双枪绝了门。”
嗣央按照百里垣壹的叮嘱,在九霄宫闯了祸,这一路心里愧疚,惶恐难安,可眼前她又不计前嫌地收自己为徒,嗣央自然百般感激。
百里垣壹见她眸中凝泪,欲言又止,便故意逗道“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嗣央拼命摇着头,接下百里垣壹手中炙肉,抱着百里垣壹的大腿,雀跃地喊着师父。
百里垣壹洋洋得意,按着嗣央坐回原处“既是认了师父,往后再不听我的话,四处闯祸,为师可是要罚你,记住了吗?”
嗣央欢喜地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几人继续赶路。
许是邴七引开了晋国的敌兵,她们这一路并未有敌兵尾随,甚至设埋。不过百里垣壹仍旧谨小慎微,每过一处后,小心掩埋她们路途中留下的生活痕迹。
行至息郡交界之时,鸑鷟醒了过来。
那时的妫翼仍旧在调息,嗣央见鸑鷟眼皮不住地滚动,便尝试唤了她几声。
鸑鷟闻声缓缓张眼,坐起身,环视着车内四周。
她注意到妫翼高耸的腹部,颇为不解,而后似是想通了什么,深吸一声气息。
“看来秦上元并没有将孤的事情,如数告知于你主子。”妫翼缓缓松懈气息,睁开双眼看着她。
“秦管使回到安阳后大病了一场,便与周王请辞,回归家中休养,一直未能踏入宫中。”鸑鷟如实奉告。
“可瞧一个医官都知暂避锋芒,你怎就不懂呢?”妫翼含沙射影地点拨鸑鷟。
鸑鷟不为所动,似是一早便知秦上元的归来,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闹剧。
“我与她不同,她身后是安国将军,而我身后,什么都没有。”鸑鷟道。
“不对,你身后明明有,可你却装做熟视无睹。”妫翼言语十分强势,导致嗣央逐渐觉着自己救错了人。
她缓缓地向妫翼靠拢,警惕地盯着鸑鷟。
“蛊女虽身份低贱,却从不背信弃义。”鸑鷟坚定地说道。
妫翼冷笑一声,“所以,你如今仍旧相信,晋国于你开膛破肚,险些将你做成了自衍蛊,并不是你主子授意吗?”
鸑鷟沉默不言,一双坚韧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
她不过是倔强执着一些,却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