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老翁虽已年过七旬,却依旧有早起的习惯,他勤劳如斯,每日寅时就起身熬煮热汤,和面备料,卯时便已推着板车,抵达摊铺,生火烙饼,温汤开档。
原先点墨镇还未遭祸时,惊老翁的汤是豚骨汤,饼有麦饼,肉饼和蜜糖饼,豆饼多种,只不过现下无粮可食,便只能做些野菜汤和糠饼。
福祥公主坐在几案前,饮下一碗热汤后,浑身舒畅。
她亦是在此时想了起来,早前和骨碌在这点墨镇设摊卖书时,便喜好这口热汤和及其香甜的蜜糖饼。
只不过那时卖汤烙饼的不是惊老翁,而是惊老翁的兄长,他们都叫他壮老哥。
福祥公主回想起那时在摊铺帮忙招呼食客的,还有一位比她和骨碌都稍年长的少女。少女是壮老哥的小女儿,上头有四个哥哥。
壮老哥颇爱这个小女儿,便时常将她带在身旁,即使要她帮忙照顾摊档,也大都是招呼食客类的轻巧活计,端碗拾桌这类的活儿,也舍不得叫她动。
年少锦时的福祥公主与宋国公妘缨虽有画册所售,钱财不愁,可宋国公总与她讲要开源节流,俭朴持家,两人就着一张蜜糖饼,两碗肉骨汤,仅此而已。
许是少女颇为喜爱她与骨碌,每每见她们来了,总要留下最好的座位给她们,还会偷偷地予她们添汤。
无论是肉汤亦或野菜汤,他家的秘方,大都是要放入几片薯蓣,使汤呈现如牛乳般的颜色。
“不知这壮老哥可还安康。”福祥公主放下汤碗,似是轻声自语。
惊老翁闻言,身子一顿,他扑落手上的糠,用帕子擦了擦手。
“兄长前年便被送去周地黑崖修建防御城了,临行前嘱咐我要顾好家中老小。”惊老翁抹了一把泪。
“前年兄长之子大勋和二勋皆被征丁,留下新妇与幼子于家中,国君又趁此时挨户搜女儿送去晋国换米粮,家中女眷被持刀吏们拉走时,三勋和四勋合力拦着,竟被为首的持刀令错杀了。”
“而今,他们又要来寻幼子们做人殉。”
“老身家中往上三辈皆是土中耕民,忙时家中耕田,闲时于集市开档,售食于过往来客,我们未做过什么错事,可为何偏遇如此劫难啊?”
福祥公主知道,惊老翁家中的劫难,不过是陈国千万家中之一而已,便如土中蚁,山中兔,那些站在高顶,飞在天上的,又怎会懂得他们的疾苦。
福祥公主心里发紧,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便将昨日与老翁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玄带着昨日的那些持刀吏再度出现在街巷路口。
惊老翁见他们来了,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又回去灶台前烙饼。
“可不是我带着他们来的,是他们非要跟着的。”玄依旧穿着福祥公主的外裳,原先绑在头上的发带不翼而飞,额角隐约见细小伤口结了痂。
与昨日一样,共来的持刀吏有十五位,大都是依仗这身份,平日守护点墨镇的良善。
福祥公主看着参差不齐的他们,深知这点墨镇的人口已然凋零稀疏,不负往日繁盛。
若再不拼死一搏,陈安侯留给她的陈国,必不复存矣。
“妫檀,你留下。”福祥公主道。
妫檀不为所动,双眸凄厉,极力地抗拒着福祥公主的安排。
“你是难得有担当的旧宗,我需要你留在终首山,协助妫娄,协助宏叔。”福祥公主并不在意他对她的误解,以及冒犯。
但凡他心中赤诚为国,就够了。
妫檀眸中略有所动,他垂下双眸,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还有你们。”福祥公主指着叫临晚姑姑的小胖子,以及另几个看起来年岁尚幼的少年。
“凭什么?吾等年岁皆至束发,可以上战场了。”几人愤愤不平道。
福祥公主故作神色不解,使诈道“谁和你们说,此去是上战场了?”
众人皆自觉地望向玄。
玄背脊发凉,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玄昨夜趁着下山,思酌一路。他确实猜到了,福祥公主是要带着他,去霸下干大事。
他知道福祥公主武功高强,可此去霸下所面临的,虽不是星谷关的精兵强将,便也是陈候精锐的禁卫。若只有他与福祥公主二人,没有队伍的支撑怎么可行。
虽然他也承认,目前点墨镇的持刀吏们,确实有些参差不齐。
可蚂蚁虽小,却也可毁堤,多一人,总是多一分胜算。
所以,他将熟睡的伙伴们都叫醒了,并将自己的猜想且和他们说了。
众人一听是随公主去霸下干翻陈候,自然都争先恐后。
能走上与新君对立的这一步,大都如惊老翁一般,是被欺压到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心里藏着恨,自然也都不怕死了。
“你们若想帮忙,不如想想办法,待星谷关大军兵临圣安城下时,如何使圣安城中兵将放弃抵抗,缴器归顺,至少不祸及圣安城国人,无伤无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