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娇阳偏过一步,挡在那宫奴身前,俯身而拜。
那宫奴受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于是,莘娇阳的这一拜,便直向昭明太子“承蒙太子厚爱,阳不善用号钟这名琴,还请太子莫要暴殄天物。”
她言罢转身,向偏殿走去,于今夜所奏官伶处,借了一把朴实无华的琴。
她抱琴向殿外走去,于落雪空荡的石台上席地而坐。
袅娜白雪翩然落在她眉心处,她素手拨弦,随着几声灵动之音,于空旷之处传来,颇为凄冷。
她仰起头,望着漫天飞雪,凝神闭眼,于指尖弹奏出一曲绝唱。
三段音过,妫娄才听出,莘娇阳所奏琴乐乃是周地民歌《卷耳》,只不过这音律被她用悲切的商调弹奏,更加凄怆。
仿佛这歌儿中思念丈夫的姑娘,已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而远在外征战的丈夫,已然战死沙场,不再得归。
夜空落雪已然盛烈无边,近乎要将莘娇阳掩埋。
而山台上,正在被东阳公主推出云霄居的福祥公主,慌乱之中踩到裙角,不小心趴在了地上。她欲起身时,仰头却见有人在顾长安的背后扎了一刀。
顺刀滴落的鲜血浸入她的双眸之中,她定睛望去,于一片猩红之中,见到刺伤顾长安的人,正是神色狠戾的玉帛县主。
若不是方才她绊了一跤,玉帛县主这一刀,当是刺入她的心口。
玉帛县主再度拔刀,却被顾长安按住了手。
她敌不过顾长安的气力,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拔下头上的发簪,面容狰狞地向福祥公主扑去。
顾长安受痛倒在了地上,顺势将秦上元压住了。
东阳公主闻声杂乱,便也一同走了出来。
她见福祥公主于雪中躲闪着玉帛县主的乱刺,便飞奔而去,俯身拾起地上碎石,向玉帛县主掷去。
玉帛县主被石击,接连倒地,却又飞快复起,紧追不舍。
东阳公主见其钗尖欲破福祥公主后心,她登时往前扑去,将玉帛县主扑倒在地。
福祥公主闻声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二人于雪地中扭打。
东阳公主身子孱弱,禁不起雪地爬滚,更敌不过玉帛县主蛮力。
眼见那长钗欲刺东阳公主肩头,福祥公主忘了一眼身后,往山台而下,幽暗无光的石阶。
她终不舍东阳公主为她而死,又反身跑回去施救。
她上前,一脚踹开玉帛县主,趁其滚落一旁,匆忙拽起东阳公主。
东阳公主惊魂未定,因方才抵死相抗,白皙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二人相扶起身,却又见玉帛县主的长钗刺面而来。
千钧之际,福祥公主推开东阳公主,以双手迎向长钗的尖锐。
玉帛县主见未刺中她的要害,便以蛮力将其推下山台陡峭的石阶。
秦上元挣扎着自昏死的顾长安身下爬出来时,玉帛县主已然将福祥公主成功地推了下去。
在她面目狰狞地复而朝东阳公主扑去之时,秦上元摸出怀中银针,悄然飞至她身后,出其不意地将银针刺入她的后颈。
她转过身,神色凶如恶鬼,而后抬起手摸了摸后颈,双眼一番,昏死在雪地当中。
秦上元扶起东阳公主,二人踉踉跄跄欲走石阶而下,去寻福祥公主。
顷刻,西楼忽然出现一道光芒,如白虹一般向山台石阶的黑暗处飞走。
数道如同星芒闪耀的光,刺得二人张不开眼。
良晌,光芒逐渐褪去,恢复如常。
随着朝阳阁悲怆的琴音而来,石阶下传来一人熟悉的说话声。
“送仲忧和莘娇阳离开安阳,西出宛南,回圣安城等我。”
适才,福祥公主被推下石阶之时,由于两手被长钗贯穿,无法自救,眼看着自己将往石阶上撞去,却被破箱而出的白虹剑拖住了身体。
西楼这些时日的声响,非鼠盗走动,而是这柄神剑异动所致。
它能感应到福祥公主身上的异常,亦能察觉压制在她身体里的虫蛊。
虹光自落,于她耳根至脖颈划出一道一尺长的血口。
五只犹如长虫一般的蛊,随血而出,落于雪地当中。
福祥公主的思绪,登时清风朗月,万事通透。往昔于她眼前,排山倒海如画卷般推开,一重山水,一幕血溅。
她半跪于地上,任由白虹于暗夜当中飞走。
少时,她清澈的双眸,逐渐蒙上了一层霾,在白虹的飞光之中,落下两行清泪。
随后,她面无表情地将两只长钗串联的手缓缓拉开。
长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张开满是血迹的手,将飞走的白虹剑握在手中。
远处的琴声,是莘娇阳所奏的《卷耳》,那是在陈国圣安,她第一次听莘娇阳所奏之乐。只是那时,百里肆没有死去。
而现在,百里肆死了。
“送仲忧和莘娇阳离开安阳,西出宛南,回圣安城等我。”这是她对秦上元的嘱咐。
她持剑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站在东阳公主和秦上元面前。
二人已然惊的说不出话来,直到秦上元瞧见福祥公主的伤口,便从袖袋之中掏出巾帕,为她裹住了伤口。
“等会儿安顿了顾长安,你收拾好细软,一个时辰后,我会再来此处,带你走。”福祥公主对秦上元俯身谢礼后,于东阳公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