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惴惴不安地上了马,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便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了。
我迅速地飞奔去一旁更高的土坡,手脚并用地爬到坡顶,再次挥着手旗。
右下两次,步兵紧跟于骑兵之后,在骑兵冲破军阵砍杀车兵之后,步兵抢车与骑兵共进。
楚国的军阵已经被冲破了一半,我见步兵已经夺车,便准备再次举旗布阵。
我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便被一支羽箭刺穿了手臂。
一阵剧痛袭来,我抱着受伤的手臂在地上打了个滚,手中的旗却没有放开。
我仰起头看了一眼击鼓台上拉着弓的楚王,索性心中一横,将羽箭从手臂上拔了出来,撕下里衣的衣角将伤口捆住,止住了血。
我身上痛出了汗,凛风一过,忽地打了个冷战。
仰头望去,却见天上下起了雪。
我用枯枝撑着起身,忽觉受伤的那只手臂在拿着手旗时,疼的有些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忍痛再次举起手旗,右面二次,左面三次,夺车后的步兵御车从后方冲散军阵,骑兵绕回军阵前方,与车兵相辅夹击楚军。
看来早前在重华寺骨碌教我的那些旗语,逼我看的那些兵书到底还是有用的。
耳边再次传来划破风的箭鸣声,我侧身想要躲,却发现这次射过来的羽箭共有六支。
不管我是跳起来,侧身,还是趴着滚下土坡去,都没有办法能躲开这六支羽箭。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体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而后,面朝大地栽了下去。
背上传来柔软一片的感触,我猛地想到了什么,回过身便看到了胸口上插满了羽箭的芊芊。
“你这小姑娘,怎么总骗人。”她从怀中取出了方才我给她的那块空白手帕。
那手帕上已经染满了她的血,却并没有楚军大营的地形图。是我害怕她再次像余陵时那般,不顾自己的安危,便说了谎骗她先行回潼安城去。
我尝试用双手捂住芊芊身上的血窟窿,可这六箭每一箭都射中了要害,血顷刻而出将她的月白衣裙染成了丹朱色。
“我骗都骗不走你,你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泪水滴滴洒在她的伤口上,却冲洗不掉她身上的血红。
“是公主答应过我的,我想自由便走,想继续在你身边便留下。”她嘴角殷红,却笑的温婉。面前再次飞来一支羽箭,却被终于赶来保护我的那队陈国士兵以戟挡了回去。
芊芊抬起手在腰间摩挲了片刻,而后交给我一块手掌大小的梭形木块。
“投石器本是我造来用于月夕祭祀时,为雅光公主所扮的月神投散花瓣用的,好端端一个天女散花却被他们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我来陈国本是受了雅光之意,想要为自己赎罪,可是好像也没能帮你阻挡住楚国的掠杀。”
“对不起,我只能陪你于此处了。”她气息微弱,眼角的泪水已然冰凉。
“你答应……,你答应要陪我回圣安去的,你答应初雪之时要陪我回终首山看师父的,你还要做香棠胭脂雪给我吃,还有……,还有棠梨树下的梨花酒,除了骨碌,我便只有你这个朋友了,你能不能别丢下我?”我哭着按着她的伤口,
可是无论我怎么按,她伤口的血依旧没有停止,就像是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在我眼前流失。
“我这荒唐的一生,怕是也只有你和那个傻姑娘芈雅光愿意与我为挚友了。”她艰难的抬头看我,面目惨白,眼角已经呈现了暗黑色的淤血。
“谢谢你,我的小公主,谢谢你将我当做你的挚友,让我的奋不顾身没再被辜负。”她嘴角噙着安详的笑容,可是眼睛却再也没有张开。
四周的兵戎之声已经响彻了九霄,我缓缓地放下了芊芊,站起身朝着高台望去。
那高台上的人已经不再是楚王,手持着弓的人正是白尧,所以刚才那六支羽箭,便是他放出来的。
我身后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悲鸣声,我回首望去,看到芊芊的乌金正在她的身旁仰天鸣叫。
而后,它垂着头,在她身旁转了几圈,猛地撞地而亡。
我不禁笑了笑,心想到白尧,深爱着芊芊的心还不如一匹银鬃沙忠诚。
我低头看着身上铁甲已被芊芊的鲜血染成了血甲,抬起头望着面前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猛地举起手上的旗,再次朝着潼安城墙上的方向挥舞。
两旗同时举起,以圆圈环绕周身,城内所有士兵,全部倾巢而出,奔赴战场。
潼安的城门打开,楚军的军阵全部冲散,主战场已经血流成河。
我站在高地,看着战场里的厮杀,耳边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此时天上落的白雪已是遮天迷地,我扬起头看着纷纷而落的雪花,眼前便又出现芊芊明眸皓齿地模样。
我竟然连芊芊一人都保不了,还奢望我保什么陈国啊?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还妄想着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就算再怎么挣扎,该离开的人终究会离开,该死的人终究会死,我该承受的一切也一样不会减少。
胸口上传来的剧痛让我回了神,我垂下头,看见胸口上没入了半柄长剑,霎时一股热流顺着胸口浸湿了衣襟。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身穿铠甲的楚王,他的脸颊沾染少血迹,这使他狭长的双眸看起来更显凶狠,他瞳孔染了猩红,勾着嘴角邪魅的笑。
我扯着嘴角嘲讽的笑了起来,想来我与芊芊都曾做了救过蛇的农夫。
我收起了笑容猛地往前走去,剑身再次深入一截。
楚王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他并不知晓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缓了一口气,抬脚再次向他走过去。
他的剑终于将我的胸口刺穿,而我与他的距离也更近了,得此机会,我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猛地朝他胸口扎去。
“十年前,我应该让你死在夜梦里。”我在他面前轻声道。
他仓皇地往后退着,随即收手回剑。
我随着他抽剑的力气而向后倒去,可手上的匕首却没有刺穿他的铠甲,甚至未伤他一丝一毫。
我绝望地躺在地上,胸口传来的疼痛使我不断痉挛,望着迎面而来的飘雪,我慢慢地闭紧了双眼。
我果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陈国的命运也罢,娘亲的宿命也罢,芊芊的命,我的命,都逃不过这万丈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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