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钰停下,江偌不声不响。
安静中,江偌才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声是钢琴曲,曲子成丝成缕极淡地飘来,明钰说话时,便盖住了乐声。
没有得到回应,明钰又自知理亏,说话带着几分低声下气,“江偌,你被迫卖掉股份,我难辞其咎,但那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不要怪她,”她忍不住想哭,又怕惹江偌烦,于是忍住时不时溢出低泣,又快速咽下去,“我现在的确没有资格让你在我妈面前帮我证明清白,我、我不会再强迫你的,如果打扰到你跟乔阿姨,我很抱歉。”
旁边传来一道温柔女声:“快别讲电话了,这是晚餐菜单,你看看想吃什么,先点。”
江偌心无波澜地听着明钰那番话,那柔柔弱弱的语调,好似这件事是她太过计较,太铁石心肠,她反而成了毁人家庭的罪人,她正冒火,听见那边在讨论什么晚餐,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才早上十点过,午饭都还没到点就想着晚餐。
转瞬又想到,也许明钰是在国外,跟国内有时差。
但并不关她事,她并未多加在意。
明钰将电话拿开了些,回对方话时,她的声音江偌听不太清晰,大致知道是明钰告诉对方,她想再打打电话,让对方帮她点餐。
那头传来女人的急声呼喊:“你去外面干什么,多冷啊,你先披肩外套……”
女人的声音逐渐变小,是明钰离开了原先待的地方。
江偌一直沉默,对于明钰的道歉,和让她不要怪罪肖麓,统统没有回应。
但是她没挂电话,江偌也知道为什么。明钰小跑了一段距离,江偌注意着,背景里的钢琴曲也消失了,她略微失神。
明钰软声喊了她名字:“江偌。”
江偌放空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室外很冷,明钰似乎真的没穿外套,江偌隐约听见她牙齿打架的声音,嗓音也带着颤栗:“我现在在邮轮上,沿着阿拉斯加北上看冰川。”
江偌翻着腿上摊着的书本,不走心地敷衍道:“恭喜,你自由了。”
她记得,刚上中学不久,她们二人从杂志上偶然翻看到一篇极地地区游记,路线是从阿根廷到南极,很长一段时间内,明钰对极地冰川有着着她无法理解的痴迷。
江偌以为,明钰最向往的旅行是经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南极看企鹅,但她重获自由后,竟去了阿拉斯加。
江偌不解,也不想深究。
只是明钰选在这个节点,江偌只会想到,这是她逃避良心谴责的方式,此刻她质疑明钰给她打这通电话的意图。
是真的表达歉意,还是故意气她?
明钰怎会听不出江偌区区几个字之间的讽刺,江偌即便没冷言相对,尤让她整颗心如坠冰窖。
“我本来是想跟我妈去日本,坐游轮去,适合老年人的节奏,她这辈子很辛苦,我希望她退休后能好好享受生活,但我妈知道了我做的事……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改变了路线。”明钰解释,随后停了下,说:“江偌……”
江偌发现明钰喊了很多次她的名字。
明钰希望江偌能像从前那样回应自己,但是没有。
耳边风声异常沉重地呼啸着,北半球高纬度的冬天,六点过的天早已黑透。
明钰站在甲板上,刚才在餐厅吃饭,她身上只穿着一条单薄长裙,裙身波光粼粼,就像此刻的海面,被巨型邮轮上的辉煌灯火着了色,一晃一晃,都是耀眼波光。
身子已经冰透,她仿佛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冷,盯着海面朝电话那头絮絮:“还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吗?”她想起往事,莞尔道:“我们离学校明明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每次放学都要在路上耽搁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外面那条小吃街逗留。我想吃又不敢,怕被我妈发现在外面乱吃东西,你帮我想办法,让我每次吃完炸串儿再吃口香糖。”
她笑起来,江偌依然不回应她,甚至她不知道江偌有没有在听。
明钰难过地掉眼泪,哽咽一声,又重新笑着说:“可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回去,发现小吃街拆掉建了商场,学校严格管控,校门外再也没有卖小吃和早饭的摊贩……”
江偌越听心情愈发复杂,沉声打断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明钰愣住。
江偌又问,加重了质问的语气:“我问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乞求原谅的时候就忆往昔情分,做坏事的时候眼里就只有自己,我是受害者,凭什么还要我为你的自私买单?”
“江偌,我……”
明钰的声音几不可闻,江偌根本没有为此停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至少还会觉得你敢做敢当,现在算是怎么回事?跟我倾诉你的苦衷,让我念在过去情分上,就能将你的过错一笔勾销?我就活该冤大头,被坑到一无所有,也该保持大度原谅?”
明钰呆呆地听着。
江偌:“明钰,世上绝无这样的好事。别再说你惨,比你惨的人多了去。能不能有点骨气,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承担?”
明钰半天没说话,在江偌就要没耐心挂断电话的时候,明钰开口了,声音又哑又粗,失魂落魄,“看来,是我真的回不去了……”
江偌良久没说话,许久,确定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