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枚未曾在意,只惦记着宋扬灵所说的城外禁军,跺着脚咬牙道:“待禁军进宫,朕一定要亲手结果了李忠老儿!”
宋扬灵轻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蔺枚竟到现在还未发现不妥么?他见蔺枚旁边有张椅子,搭着半新不旧的花鸟靠垫,便摸过去,坐下了。整个人力气都像使尽了似的。
按约定,孟昱此时也应进宫了罢。
她突然问:“今日陛下本来是作何打算的呢?幽禁我?还是要我的脑袋?”
蔺枚一惊,侧头看她,见她脸上无限疲倦似的,有点心疼,又有点不耐烦:“都什么时辰了,还说这等闲话?那是潘洪度挑拨离间!”
“可是,陛下信了,不是?”
蔺枚低下头,不说话。半晌才道:“话,也不能这样说。”
宋扬灵突然轻轻笑起来,抠着靠垫上松了的针脚,悠悠道:“其实潘大人也没说错。是我设了计,使他相信我要谋反。”
蔺枚一时全身都僵硬了,不相信似的:“你说什么?”
“陛下心不在朝政,不知其局面。你虽纵我理政,但我不甘心做你的傀儡,受制于你。潘洪度一党亦不甘心让我一个女子把持朝政。他要对付我,是设了很久的局。从赶走魏松,弹劾孟昱起,想折掉我的羽翼,再将我彻底铲除。”
“我怎会如他的愿呢?他太天真了!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知他,他却不知我。输了,亦是应当。”
蔺枚从她平静的语调听出浓烈杀机,陡然生出害怕,往后一退,警惕道:“你说这些,想做什么?”
宋扬灵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冷冷地盯着他:“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蔺枚的脸迅速抽动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发妻:“你……!”突然又一笑,轻轻唤一声:“扬灵,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你定是怕的,胡言乱语。朕不同你计较。”
宋扬灵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沉着而冷静地盯着蔺枚。
可是心里往事倾倒,五味杂陈,碾断心肠。
那时,蔺枚还是皇子。德妃去世,他伤心不能自已,在先帝跟前失言。自己安慰他,说起父母双亡的往事。像沦落天涯的一双飘零人。那时的他们,何等同病相怜!一字一句,皆是情真意切。
一个个同床共枕的夜晚。蔺枚在她身边发出轻微的呼吸。她畏冷,锦被覆盖在身上,光滑而冰凉,只有蔺枚的身体是热的,像火炉一般。
她睡不着,轻轻转身。蔺枚一侧身,伸出手臂搂着她。渐渐两个人都暖起来。
再冷的心肠,在日复一日的肌肤相亲中亦会生出一二温度。
可是,权力之争,你死我活!
“我若今日不杀你,不知那一日,再来一个潘洪度,我的命就不保了。”她忍不住心里喟叹,若是寻常夫妻,哪怕之间再多因缘纠葛,亦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罢。
蔺枚已看清,宋扬灵的杀意再明确不过。又是畏惧,又是不忿:“朕!真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气过她。不是恨她和孟昱传出流言,而是恨两人仿佛天造地设般惹人猜想。那些人那样说,必是觉得这两人才堪匹配。
他把朝堂大权都给她。有时又担心,担心她权力太盛,自己控制不住。便要折了她羽翼,好圈养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蔺枚的神情从未这般狰狞,眼中尽是恨意。想起日日夜夜待他的好,想起自己一腔深情,背叛之感犹如万箭攒心。
“我待你的情意,一分一寸,你到底何曾放过心上?”
宋扬灵神色不变,似毫无动容。
“本来就是错的。你那么喜欢黛筠,我没想过你会在我身上用情。”她的声音仍是冷的:“你我之间,也不该有男女之情。我会嫁给你,本就是先帝的选择。为了让我安分守己做你的皇后,他灭了全族。他要我辅佐你,又担心后族坐大,动摇你的地位。所以,我的血亲,一个一个,都客死异乡。你都不知道罢?你觉得当我面对你时,该以何种心情?”
蔺枚喃喃:“你心上没有我……是不是孟昱!是不是因为他?!”他的眼中只剩凶光,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宋扬灵却轻轻叹口气:“你还是不懂。你生在帝王家,我们身处宫廷之中。一举一动,一计一谋,争的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权。我连抄家灭族的仇恨都能放下,又怎会因为男女之情行此凶险之事?”
“我们今天,拔刀相向,是因为,龙座上只坐得下一人!”
蔺枚不解,疑惑地盯着她:“像往日那般,不好么?你喜欢朝政,朕便把大权交予你。”
宋扬灵坚定地摇头:“不好!你不懂,我的抱负。”
她拔出匕首。锋刃上的血迹尚未擦干净,已经干结成黑褐色。
“不!不!”蔺枚连连摇头。身体里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慌乱地去抓身后的椅子。
“这是在做梦罢?”
宋扬灵举起刀,正要动手。却忽然听见大门开合的咯吱声。她诧异无比。她故意留下消息说去了临湖殿,便是有意将李忠引来此。又早与孟昱约定,由他领兵来此截杀李忠。孟昱在外击杀李忠,她在里面除去蔺枚。这是一早订好的计策。事成,则有槐庄传递消息。
可现在进来的显然不是槐庄。
高大身影,逆着光大步走来。面色沉毅,步履快而稳,周身都带着迫人气势。
他很快走到二人身侧。突然伸手拽住宋扬灵手腕,一把拉下:“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