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进军”发起的时候,进步同盟还未解散,参与的各方进行了一场关于是否支持的讨论。
这种事如果想要进行的比较顺利,需要金钱的支持,在当初变为同盟的时候留下了一部分的公共活动资金,这些资金的动用需要得到各方的支持。本来这些资金是用来做一些诸如种痘之类的、确定的、没有任何政治利益冲突的、确定的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的。
关于这场活动,进步同盟内的很多组织是不同意的,尤其是本身内部还有正式的代表新兴资产阶级和海外贸易利益的准政党组织。
此时的闽郡,墨党不是主角,也不可能成为主角。就如同这些事一样,注定是新兴资产阶级和那些受到冲击的小农小资产者做主角。而且在很长时间之内,这些人都是整场社会变革矛盾双方的主力。
然而墨党却是个重要的配角,利益无关但是想要搞事,却最好得到墨党的支持:党产丰盈、财力丰富、影响力足够大、以及大量的矿工、码头工人、运河帮工,以及一流的宣传部门和党内控制的报纸。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原本组织的不断分裂,从最开始的全民的慈善党或是好人党,变为了一个代表着某个阶层并且有着自己利益诉求的组织。
于是这场名义上出于怜悯与道德的“尊严进军”,在动用进步同盟的共同资产决议的时候,墨党没有投支持票。
在这之前就在报纸上互相论战,抢占底层的领导权,已经是达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许多人每旬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份报纸看看双方的几位笔杆子又抓住了对方什么漏洞。
当一个组织有了自我的思想意识和利益诉求的时候,就像是一个脱离了父母开始长大的孩子,虽然有些地方还很幼稚,但却在幼稚中不断地长大成熟。
对于农业和土地,他们坚持土地的公有化,但同样支持此时的经营性农场——讨论会组织做出了决定,小块土地是一种退步,而国内的变革可以省掉很多事:到时候将那些私人的农业雇工,变为国有的或是集体所有的农业雇工。至于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可以选择去大荒城等地谋生,在那里也一样是建立大片的大农场。
对于这次“尊严进军”的小片土地重分的说法,坚决抵制。
在手工业上,他们得出的结论和“民本浪漫社团”一样,这种大工厂的体系在内部逻辑上最终是崩溃的,但解决的办法不是退回到国家阻滞发展和行会制度的时代,而是采取另一种办法。
对于这次“尊严进军”的关于重建行会的说法,同样坚决抵制。
墨党和民本浪漫社团,是这个时代想法最为超前的两个组织,至少他们从内部逻辑指出了这样下去体系最终会崩溃。而其余的形形色色的、为了建设“理想社会”的组织,则还是将想法寄托在人性上,从人性与道德角度阐述这一切问题、批判这一切问题,但同样又将所有的未来寄托在人性与道德之上——一边是内部逻辑上看这样下去迟早要完;另一边则是从人性的角度上看这样下去是罪恶的。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与最大的差距。
一如民本浪漫社宣传的那样,墨党的人处在一种痛苦的抉择之中。一方面为数万人甚至全国将来会影响到的几十万人数百万人的生活越发困苦而感动同情;另一方面又因为时代的进步将这些人一批批地消灭掉而欢欣鼓舞。
同样的,墨党将来最大的敌人和他们宣传的对立面们,也处在一种并不痛苦却很不舒服的抉择当中:墨党给他们准备好的坟墓在数百年后,而且坑还得他们自己挖;民本浪漫社和那些旧时代的遗留物们给他们挖的坟墓就在眼前。
整个闽郡出现了最为诡异的一幕。论战的时候,墨党的人痛斥着时代的种种不合理,并对此时这种唯利是图的时代做出了最终自我毁灭的预言。被痛斥的那一方欣然接受并且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时代的进步,而未来的毁灭那是未来的事。
原本互相对骂最厉害的两拨人,此时竟然默默地在背后握起了手。墨党不需要表示对资本家的支持,只需要保持中立,就是这个配角此时最大的支持。
当两个主角旗鼓相当的时候,主角并不如配角有力量。
进步同盟的内部会议上,墨党的人在一阵阵嘘声中投出了关于“尊严进军”的反对票。这宣告了进步同盟已死,正式解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让墨党的人惊奇的是,思想已经逐渐倾斜于他们的湖霖投了支持票,但这一票的力量并不大。超半数的反对让进步同盟无法动用那些公共资产支持这样活动。
会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湖霖给墨党的成员送了一封个人的信件。
上面的内容很短。
“我知道我投支持票是不对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我的良心让我必须这么做。”
“你们有理论、有科学、有设想、有未来、有事实、有道理。但你们……有良心吗?”
作为看的很清楚的一波人,湖霖早就预料到了这次的失败:在别的地方他们可能会成功,但没有这么迫切的动力,所以难以组织;在闽郡他们有迫切的动力,但正因为有动力所以证明那些人的力量更大,因而不可能成功。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这场声势浩大的“尊严进军”持续了六天,就被镇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