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更知道。若她在这个时候再怀了孕,母体怀孕辛苦,不能操劳,于刘芷,就无法付出太多心力了。
淳于堇一时哑然。
身为张皇后的女医。她的利益,是和椒房殿一系绑在一处的。她有千万个理由不赞同张嫣这么做。但是。这些理由中,没有一条,抵的过一个母亲的心。
但她终究无法完全甘愿,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团烈火在慢慢的燃烧,忍不住道, “娘娘,你又何必?”
“公主殿下天性失聪,虽是不幸之事,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淳于氏医术传家,臣随大父学了二十余年的医,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性失聪能够医治的好的。繁阳殿下的病虽然不可医治,终究不影响身体健康,你又何必——”
为了长公主,如此牺牲自己?
这一次,张皇后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张皇后不会再回答了。忽的听到张嫣痛楚而又分明的声音。
“因为我不信。”
我偏不信我无法医治我的女儿。我要皇子,我也要我的女儿能够开口说话。
世间很多事情,难以两全。但她却贪心了,两者都想要,更想要一切平平安安的,没有风浪。
皇子终究还是虚幻的,而刘芷,却已经确确实实的在这儿了。她真的无法就此放弃这个女儿。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张嫣转过身,脸上一片淡漠光辉,声音清亮,“是你愿意不顾一切去牺牲成全的。”
“好了,”她的声音淡淡的,“你开药吧。”
……
香烟渺渺,从殿中的青铜瑞兽兽首香炉中吞吐而出,袅袅盘旋而上,最后消散在空气里。菡萏面色复杂,轻轻道,“皇后娘娘,药煎好了。”
“嗯。”张嫣回过头来,目光黯淡无神,“端上来吧。”
菡萏打开云纹双耳广口圆肚暖壶,挹取了一碗药汁,奉给张嫣,尚听得杓子击打碗沿的声音,扣扣作响。
药汁是新煎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张嫣用唇在杓子上吹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心中自嘲,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事到临头才来犹豫?便将杓子递到唇边。
“殿下,”菡萏忽的拦道,“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张嫣怔了怔,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案上,发出轻轻“咄”的一声声响。
“菡萏,”她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身边这么多人,我为什么让你来煮这个药?”
菡萏怔了一怔,答道,“奴婢不知。”
张嫣微微一笑,“我的心意是已经决定不会更改的。而我身边伺候的人虽然多,却只有寥寥几个人是真正信任的。傅姆事情多,我不好用这样的杂事麻烦她,而荼蘼心性耿直,不是做这件事情的料。我只有依靠你。日后,你每日里负责给我煎药,要悄悄的,不要给人看见了。”
菡萏哽咽了一声,双袖展开,在身前按下,额头伏在地上,“婢子定不负殿下信重。”
张嫣便苦笑了一会儿,重新端起药碗,一狠心,干脆摞了杓子,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饮完药后,从屋子里走出来,掀开帘子,明亮的天光射过来,顿时大作光亮。张嫣的眼睛有些受不住,微微一眯,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殿下,”菡萏殷殷劝道,“这身衣裳太扎眼,咱们尽快换下来吧。”
“菡萏,”张嫣急急道,“我想去看看大公主。”
刘芷正在椒房殿的偏殿中午睡,乳娘坐在寝殿中的四阿顶黄色绣茱萸帐旁守着,见了张皇后进来,连忙起身,无声而拜。
张嫣点了点头。乳娘于是轻轻的退了下去。
她便坐在刘芷的榻旁,望着女儿熟睡中的脸庞。
刘芷在睡梦中表情恬静。她的长相多随母,只有一双凤目与刘盈相袭,当她睡着的时候,闭了眼睛,就几乎与张嫣生的一模一样,面颊上尚带着一点婴儿肥与健康的红晕。
张嫣就好像看的痴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芷扁了扁嘴,从睡梦中醒过来,闻到熟悉的气息,睁开眼睛,迷茫了片刻,发现是阿娘,目光亲昵而又欢喜。
“好好。”张嫣抱住了刘芷。
“啊,啊”刘芷发出声响。
张嫣抱着她的力气很紧,她有些不舒服,就开始努力挣扎。张嫣却不肯放手,一滴眼泪渗出来,落在了刘芷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好好,你一定要争气。”她在刘芷耳边轻轻呢喃。
阿娘已经为你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好好,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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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锦殿春深。待到满天*都渐渐收起,刘盈揽住怀中妻子汗湿的腰肢,忽听得张嫣轻轻唤了一声, “舅舅?”
“嗯?”刘盈不经意的应道,有些意外。
自刘芷出生之后,张嫣已经很少唤这个昔日称呼了。
椒房殿鲛帐外透进来的烛光下,张嫣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嫣红的色泽,有着鱼水后特有的慵懒,极美,却不知道怎的,美的有些虚弱,“你会一直一直的喜欢我么?”
“傻孩子。”
刘盈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呢?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