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当日匈奴退军之时发生的事情:
……
刘盈想要尽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狠狠咬住自己的唇。在鲜血和疼痛的刺激之下,这才能稍稍抵抗住药力。
等到他终于能睁开眼睛,只见一室杳然,阿嫣身上的一缕芳香尚缠绕在鼻尖,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阿嫣。”
他想要张口呼唤,却发现喉间嘶哑,声音轻弱几不可闻。体内药性未退,手足酸软,挣扎着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
“主子。”管升闻声进来,见他狼狈的卧在地上,骇的脸色都白了,连忙上前来扶。
“皇后娘娘呢?”
管升诺诺不敢言,转道,“陛下,你身上伤了,还是先歇一歇吧。”
“好大的狗胆。”刘盈目眦欲裂,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朕问你,皇后现在在哪儿?”
因为药性的原因,他的一巴掌力气不是很大,管升面上并不吃痛,只是瞧着刘盈面上神色吓人,心中惶恐,捣蒜似的拜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娘娘她……已是出了城门了。”
……
一瞬间,虽然理智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得到确认,刘盈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倏然沉到谷底。过了一刻才轻轻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管升小心翼翼的答道,“已经是酉时了。”
酉时。
他与阿嫣饮酒是在未正,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就算再生出一只手,也追不回阿嫣了。
……
寝居外头,云中城上空忽然传来大片大片的欢呼声:
“退军了,退军了。”
“匈奴人退军了——”
……
在围攻了云中城将近旬日之后,眼看云中城中箭矢将尽,青壮尽皆伤重疲倦,城池指日可陷的时候,城外的楼烦部匈奴人骑上骏马,拨转马头,开始有序的向南而去。
赤红的夕阳烧红了整个天空,和着鲜血的暗褐色泽,每一个居民的面上,都显现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在这样的狂喜中,郎中副将沈莫从城门楼上下来,翻上骏马驰回宅子,沉默的进门,将头上头盔摘下来放到一旁,在院中跪伏。
不一会儿之后,孟郡守也赶过来,跪在他身边。
院中渐渐跪伏成一片,鸦雀不闻。
直到了月上中天,一丝天光也无的时候,室中才冷冷传来刘盈隐怒的声音,“都给我进来。”
“真是出息啊。”他看着跪在堂下的一众臣子,“古人还有云,‘为人臣者,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你们一个个大男人,还都是军旅出身,居然让一个小小的女子去替你们闯生死?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孟舒,沈莫被说的脸红耳赤,不敢辩解。
刘盈说道怒火万丈处,狠狠一脚踢翻了室角的香炉,“朕真恨不得一个个杀了你们。”
“发兵,”他吩咐道,“朕亲自带人去追回皇后娘娘。”
“陛下不可。”众臣大惊,俱都齐声拦到。
刘盈咯咯冷笑,“怎么,主母落在敌人手上,你们却都没有效死的勇气么?”
沈莫将头磕在地上,咚咚有声,不一会儿,额头上便起了血迹,“陛下,如果让臣率军去追,真能救出娘娘。臣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匈奴敌军势重,城中汉军,守城尚且勉强。若出城追击,只怕全军覆没,也换不回娘娘。皇后娘娘身份矜贵,慧而才重,她既能说动楼烦王退军,可见得她是有自保之力的。反而,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匈奴反而会怀疑皇后娘娘身份,对皇后娘娘的安全不利。”
“皇后娘娘一片心意,不过是为了要陛下平安。臣谨愿陛下珍重娘娘这一片心意。保重自己啊。”
……
黑夜夜尽,清晨的曙光穿透天际。
孟舒,沈莫在院中跪了一夜,神情憔悴。
城外,匈奴人已经退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空阔而繁杂的战场,一如云中城当初。
春秋战国之时,舌辩之士能以一言改变战争局势;昔日,淮阴侯韩信领命攻齐,郦食其以言语说齐七十余城,战将惧之,说道,我们一辈子拼着血汗性命大战,也不过攻下几个城池,却抵不过郦食其舌尖轻飘飘的几句话。
但匈奴又与战国各国不同,夷狄与中原人民自古便不属同一族类,他们崇尚武力和英雄,并不讲究那些合纵连横,又与大汉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所来不过是为了抢劫城池中的财富人口。张皇后以一己柔弱女儿之身,乔装易扮,孤身独入匈奴营帐,竟能说得楼烦王且冬末放弃眼皮子底下唾手可得的云中城,转身离开。
“实在是不知道,张皇后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当此之时,每一个知情的人,都对那个柔弱美丽的少女皇后,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敬意。
卧室的门咿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管升走出来,道,“陛下有谕,让你们起来吧。”
“——军情紧急,这么跪着算什么事?要是真的有悔过之心,便好好的与匈奴人打一仗。”
“诺。”众人大声答道。
丙子,曲周侯郦商率三万巴蜀材官赶到上郡;
丁丑,大将军颍阴侯灌婴率大军出发,与匈奴先头骑军在野地相逢,大战,匈奴败退;
庚辰,匈奴左谷蠡王会合西路楼烦、白羊二部;
辛巳,长乐宫吕后发出诏书,告天下,皇长子恒山王义与三日后策为太子,行庙见礼。制曰,可。
——共4233字,2011年5月14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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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汉朝,家中奴隶称男主人为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