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那么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我没有看出半点不对。淮阴侯大约也是不相信这么小的女孩儿能作假,便终于跟着去了。”
“我本来都要走了,忽然想起来有事要问一问母后。就去钟室寻母后。到了钟室外头,就看到三个宫监将淮阴侯的尸体拖出来。浑身都是血窟窿,连眼睛都戳了个大窟窿,汩汩的流着血,偏偏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当时我就吓的叫了一声,昏倒过去。”
张嫣闭了闭眼睛。
董瑚,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座汉宫本就是风云际会,不时有腥风血雨,你若只想要风花雪月、平安喜乐的生活,当初根本就不应该嫁进长乐宫。
董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兀自在絮絮道,
“伊娘她根本就是知道皇后要杀淮阴侯,还是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的那么干净,那么甜,好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天知道,她才十岁,我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每次想起她在我面前也是这么笑的时候,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她们说,淮阴侯是想要谋反的呀。”张嫣开口道,她偏着头,一片纯稚,“如果淮阴侯要谋反的话,定会伤着阿婆和舅舅的,我管不了其他的,我只要我阿婆和舅舅安好就好。”
董瑚怔了怔,长长的睫毛眨得一眨,“嗯,”她微弱的重复,“只要太子安好就好。”
汤药的安神效用发作,董瑚躺在榻上,安然的睡了,张嫣瞧了一眼她美丽但苍白的容颜,从东宫步出来,看见在宫阶之下徘徊的吕伊。
不过分别了片刻工夫,吕伊依旧是一身黄襦绿裙,鲜亮亮像穿花无邪的蝴蝶。裙子依旧是适才那件绿间裙,上襦却换了一件,适才那件上绣的是云气纹,如今却是绿花叶子,映衬着清清的瓜子脸蛋上漆黑灵动的杏眸,仰脸一笑,**灿烂,清新爽朗,“太子妃身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不干身子的事,”张嫣意味深长道,“是心疾。”
吕伊坐在朱轮华盖车上,和张嫣一同从西阙出了长乐宫,到了尚冠里的宣平侯府,将荔枝献给了鲁元,又传了几句皇后的话,进退得宜,风范正好,直到进了张嫣的明月苑,方沉下脸来,不肯再笑,“太子妃都跟你说了吧?”
她倔强的侧头看着室中琴台,“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觉得我很可怕?”眸底已经现了淡淡水光。
张嫣垂眸,长长的睫毛一眨,犹如翩跹落蝶,“你总是替别人将话说尽了。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淮阴侯欲谋反是事实,你帮了阿婆的忙,不管赞不赞同,为人子侄者,我只有谢你的分。”
吕伊怔了一怔,忽的哇的一声哭出来,抱怨道,“哪个天生想害人了?那个时侯淮阴侯不肯过去,我不出来,谁诳他过去?太子妃么?我也很害怕啊,还不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
她将头枕在膝盖上,哭的委屈,声嘶力竭。
张嫣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块帕子。
吕伊一把抢过,在脸颊上胡乱擦了擦,继续放声大哭。
这一哭便哭了大半刻钟。
吕伊渐渐止住哭声,就着解忧打来的热汤洗了把脸,将拧干的帕子盖在面上,沉默不肯说话。
张嫣命解忧取来灵徽膏,笑道,“这是太子舅舅给我的膏药,说是去淤止肿最是灵验,你敷一些在眼睛上吧。”
吕伊接了药膏,含糊道一声,“谢了。”鼻音浓重。
灵徽膏果然十分灵验,她敷了不过一刻钟,揽镜自照,眸边红肿就消下去很多,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天色渐渐晚了,吕伊从明月苑中出来,登上回宫的宫车,一溜串的风灯挂在宣平侯府檐下飘荡,投下晕黄火光,照在她的颊上,半明半暗。车帘掩下的最后一刹,吕伊发力喊道,“阿嫣。”
“我决定暂时不讨厌你了!”
站在门前相送的张嫣一瞬间险些咬到舌头,目送宫车沿着尚冠前街而去,哑然失笑,想起年余前那个跺脚喊“我最讨厌你了!”的女孩。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