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大婚后不久,年已七十的太上皇渐染沉疴。
夏六月,皇帝刘邦来到栎阳汉宫,伺奉老父于病榻之下。无数奇珍妙药如流水般的送过来,但再好的医药,能挽救的了疾病,却不能挽救衰老。
这一日,刘盈打帘子进殿探望祖父,侍候在太上皇榻前的宫人小声禀道,“太上皇还在安睡。”
“这些日子,太上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的神情惶恐而忧虑。
“嗯。”刘盈轻轻应声,表示知道了。他来到祖父榻前,瞧着祖父苍老的容颜,华美的锦被包裹之下,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皱纹纵横而松弛。
刘昂醒过来,瞧见了榻前长跪的身影,唤道,“盈伢子啊。”
“孙儿在。”他赶忙应道,伸手握住祖父清瘦的手。
晃动的浑浊褪去,刘昂视线一片清明,“去把你父皇请来。”
不一会儿,一身玄裳的刘邦进房,搓手笑道,“阿翁今日的气色不错,想来当是大好了!”
刘昂撑着坐起,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阿季啊,”刘昂叫着儿子的小名,觑着年纪已经不轻的皇帝,“小时你又皮又野,最是不着家的,累的我和你母为你牵挂担忧,她却想不到,你能成如此大事,呵呵呵,我老刘家,居然还能出一个皇帝。”
刘邦也笑起来,“父母大恩,孩儿一日不敢或望。”
刘昂的目光逡巡过栎阳宫的华丽陈设,最后落在拢袖候在殿外帘下的清秀少年之上,“阿翁只是个俗人,你的国事我是不管的,也管不了。可是我老刘家的家事,我想我这个做父亲还是能插几句嘴的!”
刘邦笑了笑,缩回了手,“父亲请言。”
“你登基之后,遍封刘氏宗族,却独独漏了你大哥一房。我知道你记恨你大嫂,但你大哥是你嫡亲兄长,虽然早死,却留下阿信这个血脉,阿信是我老刘家的长孙,你又如何能不给他个交待?”
“阿翁说的是,”刘邦拢袖笑道,“我只是看阿信还小,想晚些封他。阿翁既然发了话,明个儿我就为他封侯。”
为什么只是侯而不是王?刘昂想要问儿子,然而想想昔日大儿媳对三子的刻薄,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当年我在楚营为囚之时,你媳妇伺候我很是尽心。若没有她,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葬在楚营里啦。光冲着这份恩情,你也不能亏待了她们母子。”
“阿翁,”刘邦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亲切笑道,“这次来你可见了如意?如意已经十岁啦,聪明可爱的紧。”
刘昂心中不悦,怫然道,“你心中只有那个小儿。盈伢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好又孝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偏偏向着那个心性未定的黄口小儿。”
“阿翁,盈儿和如意一般是你的孙子,”刘邦望着自己的老父,犀利道,“只是你一直和盈儿亲近,有失偏颇罢了!”
太上皇气的发笑,“我偏心,你就不偏心了么?”他语重心长道,“盈伢子和如意,不也一般是你的儿子。”
“盈儿性子慈弱,为一乡吏或是农夫自然无碍,但若为帝王,恐压不住臣下。”
“慈弱有什么关系?”刘昂不以为意道,“日后历练个几回,不就好了!”
刘邦皱眉不语。
太上皇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又心软起来。毕竟刘邦是自己的儿子,儿子到底又比孙子要亲,自己何必为了孙子这般拂儿子的意?
罢,罢,罢!
说到底,刘盈和如意一般的是自己的孙子,谁做这个太子,对自己这个做祖父的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你吧!”他闭目灰心道,忽然板起一张脸肃然道,“阿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刘邦忙笑道,“父亲但有吩咐,儿子敢不从命。”
太上皇紧紧握着刘邦的手,肃声叮嘱,“盈儿他是个好孩子,无论如何,你这个做父皇的,定要保全他。”
“那是。”刘邦扬眉笑道,“瞧阿翁你说的哪里话,说到底,他也是朕的儿子,朕还忍心对他如何不成?”
汉十年秋七月九日,太上皇刘昂崩于栎阳宫,寿七十。皇帝刘邦大恸,举孝服守灵,并于灵前改郦邑为新丰,葬太上皇于新丰。同时赦栎阳死囚,封长兄伯之独子刘信为羹颉侯。
太子妃董瑚接过羡月奉上的清水食物,进了灵堂,看着跪在太上灵前身着齐缞麻衣的少年,觉的一阵温柔的疼痛。刘盈沉默的跪在祖父灵前,面色疲敝,神情苍白,祖父的死亡对这个少年的打击很大,他不知道要如何施为,才能从亲长逝世的伤感中走出来。
“太子。你吃些东西吧。”
刘盈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瞧了瞧妻子,道,“拿回去吧,我吃不下。”
董瑚忽然红了眼睛,“再这么下去,你也要撑不住的。”
刘盈瞧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取了一个胡饼,放入口中,嚼了几口,机械的咽下去。朝她笑道,“这就好了!”
暮色中,驰道上火把绰约,一行车队从驰道上往新丰而来,为首辆铜制轩车车丁插着干旄,楣上覆着白幛。
御人执辔缓住车势,扬声道,“楚王为太上皇奔丧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