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殿的殿门打开,宫人们捧着铜盆巾帕进出的脚步清晰杂乱,过了一会儿,长乐宫中跸声响起,皇帝銮驾从神仙殿出来,径直向长乐前殿而去。
吕后起身,吩咐道,“我们也过去吧!”声音冷静而傲然。
吕后一身肃穆的皇后玄色命服,梳着庄重的大手髻,在一路流水般的宫人行礼中,踏入长乐前殿。
何贯弯腰讶然拜道,“皇后殿下。”
“你下去吧,”吕后点点头淡淡道,“我在东厢听着就是。”
何贯犹豫了片刻,终究低头轻轻应道,“诺。”
吕后举步走入东厢,一壁之隔,皇帝高扬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叔孙太傅,你为朕教导太子,不知太子功课如何?”
叔孙通出众禀道,“殿下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刘邦吩咐,“将太子的功课取过来。”
小黄门应道,“诺。”躬着身退下,不一会儿就捧来一堆竹简,刘邦翻阅了片刻,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将竹简抡到大殿地上,大声斥道,“身为大汉皇太子,你就这么点水平,来日朕如何放心将大汉江山交予你的手中,还不退下去,回东宫反省。”
吕后猛然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的死死的,看着大殿中刘盈面无人色的走出来,朝着刘邦施了一礼,白着脸退出了前殿。
御座之上,刘邦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下,笑道,“太子不贤,朕欲废之改立赵王,众卿以为如何?”
殿上臣子一时大哗,俱都伏跪在地,齐声劝谏道,“陛下,此行不可啊!”
相国萧何越众道,“天下传承都是以嫡长为先。周朝遵循嫡长制,国器传七百余年;始皇帝统一天下,却**爱幼子胡亥,一朝身死,胡亥逼杀长兄扶苏擅权,大秦很快也随之灭亡了。此二事当为陛下殷鉴!”
留侯张良素来多病,已经久不上朝,此时也道,“皇太子未有失德之过,若轻易易储,臣恐天下臣民惊惧。”
成侯董渫大声道,“太子殿下温恭质厚,于国于家并无失当之处,陛下以私情而决国事,臣等俱都以为不可。”
满廷朝臣随之伏跪下去,此起彼伏道,“臣等俱都以为不可啊!”
刘邦看着殿中黑压压一片伏跪着的臣子,陡然升起一阵滔天怒火,这大汉天下是朕的天下,你们全部跪下来,是要威胁朕么?“放肆,”他拍案而起,左手伏在身后,在丹墀之上急走,指着跪在殿中的臣子,“你们一个一个同声一气,这般替太子说话,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皇太子的天下?你们莫非想造反不成?”
天子忽然发作起这般大的脾气,朝臣为其气势所慑,竟不敢说话,大殿之上一时之间竟鸦雀无声,御史大夫周昌在一片静默中直起上身来,大声手持笏板道,“陛下,臣与太子并无亲故,臣坚持以为,此事,此事万万不可……不可行之。”
周昌为汉故御史大夫周昌之弟,汉四年,楚军围汉王于荥阳,汉王遁去,命周苛守荥阳城。荥阳城破,项羽欲招降周苛,周苛大骂道,“你还是快些向汉王投降吧,不然日后就会成汉家俘虏啦!”项羽大怒,命人将周苛生生烹死。周昌继任了其兄长御史大夫官职,他生性耿直,不善言辞,情绪一激动便口齿不清,此时便对着皇帝硬邦邦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殿中众臣都被周昌的话惊醒过来,大声随着喊道,“陛下三思啊!”
刘邦看着群臣尽皆反对,心中陡然一阵无力,知众意终不可违,叹了一声,哈哈大笑,“诸位爱卿不必激动,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咱们来说说关中春旱的事情……”
东厢之中,吕后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已经浸湿了大衫。知道刘盈的储位暂时不会有事了,便悄悄退了出来。
大朝结束,周昌持着笏板从前殿中出来,吕后也从东厢出来,对着周昌拜谢道,“妾代太子像周君致谢。”若没有周昌在紧要关头仗义执言,刘盈的太子之位便几乎真要被陛下废了。”
周昌不意吕后如此,连忙回礼道,“皇后殿下言重了,此乃臣应尽之义!”
“皇后殿下长乐未央!”东宫宫人屈膝而拜,吕后匆匆从殿外进来,问道,“太子现在如何?”
“殿下从前殿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阁中,不肯出来。”韩长骝答道,面上神情忧心忡忡,“皇后殿下,你进去开解开解殿下吧!”
“盈儿!”
刘盈坐在阁中榻上,抬起头来,看到来到自己面前的母亲,勉强笑了一笑,“母后,我便真的这么让父皇不满意么?”目中满是空茫。
吕后看着这般颓唐的儿子,只觉得一颗心都被绞的十分疼痛,一把抱住刘盈,“盈儿,你别伤心,你父皇只是偏心罢了。我的盈儿好的很,哪里是刘如意那小儿能比的上的?”
“那为何父皇……”
总是想要废了我呢?
吕后直起神来,眸中掠过凛冽之意,“盈儿,你的母亲是大汉皇后,曾经在楚营之中侍候过太上皇;你的舅家更是为了大汉江山出生入死,以足以封王的功劳,屈居侯爵。你是我和你父皇的嫡子,这大汉天下,只有你有资格继承。母后教你一个道理:想要的东西便要自己努力去争取。若是有人想抢你的东西,”她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煞气,
“你便杀了他!”
刘盈的手微微一颤。
他与如意兄弟情深,并无龃龉。但刚刚在大殿上听了刘邦无情冷酷的话语,心中终究对这个弟弟生出一丝怨怼。
“可是,”他呢喃,“如意,如意他是我的弟弟啊!”
“他算你哪门子弟弟?”吕后声音骤然扬高,“他要真心拿你当兄长,会觊觎你的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