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跪地请求,“母亲一片私心全是因为我,我才是罪魁祸首,恳请大人准许我代母受刑。”</p>
徐母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p>
沈铎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收紧,他垂首思忖片刻后,同意了徐宁的请求。</p>
对于徐母这样爱子如命的来说,真真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p>
她在一旁不停地朝沈铎磕头,朝祝业安和顾南风磕头,朝李进和南康县令磕头,恳求他们能够高抬贵手,但是这里没有“菩萨心肠的老好人”周贤良,不会再有人理会她的哀求。</p>
四十仗,一下都没有少。</p>
徐宁还在咬牙撑着,徐母却已经哭得晕厥过去。</p>
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但是太迟了。</p>
刑罚过后,徐宁被抬上了担架。</p>
临出门之前,沈铎开口:“若是你将来还要参加科举,我愿意为你作保。”</p>
面无人色的徐宁眼神倏地亮了,原本奄奄一息的他瞬间有了活气。</p>
周贤良和徐母的事情有了定论之后,剩下的就是南康官员。</p>
一位是当年收受贿赂的监考官,已经作古,他在世上唯有一个女儿,自然没有办法追究。</p>
另一位,是当日革除了徐宁功名的前南康县令,如今的南康通判吴志坚吴大人。他的情况需要上折子到户部,再行定夺。</p>
围观群众心满意足地散去,但是却忽然发现自己走不了了。</p>
李进一愣,他看着将百姓围住的官兵,怒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p>
中郎将曹巍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李进对面。</p>
“你要造反?”李进心惊。</p>
曹巍是他手下的一员虎将,武艺高超,军中将士对他都很服气,但他这个人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都拉拢不来。</p>
曹家在京中有人,也不是他能轻易动的。这些年来,他只能暗中打压着。</p>
好在曹巍没什么野心,这些年他们也算是相安无事。没想到,现在曹巍居然明目张胆地不听号令,他想做什么?</p>
曹巍淡淡道:“大人言重,属下只是听从绣衣直指令牌行事。”</p>
李进不可置信地在曹巍和祝业安两人中来回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勾结上的?</p>
祝业安看到李进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曹巍这件事,他还真的冤枉。</p>
这是顾南风的功劳。</p>
他也没想到,仅仅是剿灭水匪的那么短短一阵功夫,顾南风就能将人家的中郎将策反了。</p>
祝业安再次走到百姓面前,沉声道:“国无法不立,民无法不治。朝廷制定律法,是为了保护百姓,而你们却因为一己私心,妄图协众逼迫执法者,甚至殴打朝廷命官,简直愚昧至极。”</p>
众人心有戚戚焉,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p>
祝业安淡淡道:“当日动手打人的,自己站出来,我会考虑从轻发落。”</p>
然而却没有人动。</p>
小大夫白英走上前去,在人群中嗅了嗅,很是麻利揪出了十来个人,煽动百姓闹事的那几人全在其中。</p>
“当日打我的就是这些人,他们身上沾惹了我的药草味道。”</p>
一众人心慌意乱地互相看了看,心中满是惊恐。</p>
“无故殴打朝廷命官,仗二十。”祝业安沉声说道。</p>
曹巍手下的兵将人带到一边行刑去了。</p>
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祝业安大手一挥,让曹巍将剩下的百姓带到河堤之上去做工,罚了他们每人三日的劳役,以儆效尤。</p>
曹巍看都没看李进一眼,就带着官兵将人押走了。</p>
最让李进不安的是,那些兵真的按照曹巍的吩咐去做了。他瞬间变成了光杆司令。</p>
祝业安缓缓道:“李大人爱民如子,连如同陛下亲临的令牌都不放在眼里,当真是让人感动。我会将这一切写到折子中,送到陛下面前。”</p>
说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在李进看来十分诡异的笑容。</p>
李进跌坐在椅子上,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p>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危机暂时解除。</p>
顾南风看着白英身上的衣服,要知道初到南康时,白英还是不肯做绣衣直指的,他总是惦记着报完恩之后就回去找师傅。</p>
结果出门时机不对,平白无故挨了顿打。</p>
祝业安说,只有穿了这身衣服,才能追究打他的人的罪名。</p>
浑身都疼的白英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接受了新的身份。</p>
顾南风悄声问祝业安,“小白大夫的事情是巧合吗?”</p>
祝业安浅浅一笑,狐狸眼里净是狡黠,他没有开口,但答案已经很明显。</p>
而李进不好的预感很快就被验证了。</p>
还不到一个月,祝业安送上去的折子就得到了皇上的批复。</p>
皇上有意帮绣衣直指立威,所以处罚得很重。</p>
郡丞李进,藐视君威,革职,其职位由中郎将曹巍暂代。</p>
通判吴志坚,造成冤案,官降一级。</p>
郡守曾治,治下科考出现舞弊未及时察觉,罚俸一年。</p>
曾治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文书,眼中杀机四起。</p>
尾声</p>
十六年后,远在琼崖的周贤良,看到新到手的一本书,上面赫然写着徐宁编纂。</p>
他初时还以为是重名之人,没想到一问之下,才发现竟然真的是当年那个书呆子同窗。</p>
“徐先生啊,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永嘉十四年的榜眼。看上去是个木讷的人,但是没想到他学问顶顶好。听说当时的琼林宴,正好遇上外夷使臣,徐先生居然懂外夷的语言,皇上就钦点他去了四夷馆翻译书籍。这些年我们能看到的各种外夷书籍,基本都是徐先生翻译编制。”</p>
“可听过他母亲的消息?”</p>
“当然,徐先生可是有名的纯孝之人,他母亲虽然是个疯子,但是徐先生始终带在身边,仔细照料,从无厌烦。从南康到京城,他从来不曾避讳过。”</p>
“疯子?什么时候疯的?”</p>
“呃,好像是徐先生高中前就疯了很多年了。”</p>
“……”</p>
周贤良对着那本书呆坐了一整天,即便在琼崖这么多年,他也不以为当初真的做错了。</p>
但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当年的他有多么自以为是,也终于敢承认自己当初所为并不完全是徐母所求,他确实担心过徐宁会遮掩他的光芒。</p>
事实或许真的如徐宁所说,若不是自己毁了他的试卷,当年乡试解元究竟花落谁家尚未可知。</p>
扑面而来的羞愧让周贤良喘不过气,他再无颜面去教导别人,于是辞去了学堂职务。余生更是散尽大半家产,帮了许多人,却从不留下姓名。</p>
他平生最大憾事,是没有机会对唯一犯过罪的人诚心诚意地说句“对不起”。</p>
临终之前,他吩咐儿子将他埋在琼崖,他无颜再回故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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