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围坐在宅子前的第十日晌午，南康郡丞李进带着大批军士前来。</p>
昨日，曾治接到了祝业安的求助信，他自然不会在明面上拒绝祝业安的请求，当即就吩咐李进配合。</p>
但来之前，接到曾治暗中授意的李进就下令：百姓为重，万万不可伤人！</p>
官兵到了后，祝业安打开大门，带着其他几人走了出来。</p>
他们头戴法冠，身着黑色锦袍，前襟处绣着代表公正的神兽獬豸，看上去个个不凡：祝业安张扬，顾南风飒爽，沈铎威严，方子兴英武，就连刚刚伤愈的白英也是神采奕奕。</p>
李进见到他们一行人，竟然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p>
之前一直以温和淡然形象示人的祝业安，今日面目冷肃，气势竟然没有输给一旁的沈铎。</p>
李进下意识觉得：可能不太妙。</p>
祝业安站在台阶上，缓缓扫视了一圈百姓。然后高举令牌，对着李进吩咐：“绣衣直指统领令牌在此，将这群扰乱执法的乱民通通拿下。”</p>
李进没有动，他带来的官兵也没有动，被称为“乱民”的百姓却出离愤怒。</p>
“我们只是坐在那里，为什么要抓我们？”</p>
“你这是滥用职权，你这个昏官！”</p>
“……”</p>
祝业安只盯着李进一人，对百姓的叫骂丝毫不放在心上。</p>
一炷香的时间后，百姓的骂声渐渐平息下来，祝业安再问李进：“绣衣直指统领令牌，犹如陛下亲临，李大人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p>
看着祝业安手中高举的令牌，即便心中再多不屑，李进也只能忍着，跪了下去。</p>
“下官不敢。只是祝大人让我等将刀口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样的事，绣衣直指说得出，但是我却做不到。”</p>
李进的话让百姓感动得涕泪横流，对祝业安他们不满的人更加多了。</p>
只是李进跪了，他的兵自然跟着跪，有胆小的百姓也跪了下去，没一会儿，宅子前面的人全都安静跪在那里，鸦雀无声。</p>
祝业安低眉敛目，意味深长道：“既然李大人不愿意为难这群刁民，我确实无能为力。今日审判周贤良，你们想要知道结果的，可以去县衙外面听审。”</p>
说完，带着一众绣衣使者往县衙的方向走去。</p>
百姓们互相看了看，起身悄悄跟在后面。</p>
——</p>
今日依然是沈铎主审，祝业安和顾南风坐在下面旁听，他们对面是康县令和李进。</p>
未时三刻，沈铎拍了惊堂木。</p>
“带人犯。”</p>
方子兴拎着一个和尚走了出来。</p>
公堂内外的人都很不解，不是要审周贤良吗，这是谁？</p>
等那和尚抬起头来，他们都惊住了。那人居然是大悲寺的莫问大师。</p>
李进惊呆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祝业安和顾南风，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p>
要知道，这位莫问大师，同样是南康出了名的人物。</p>
当年莫问大师成为大悲寺住持时，大悲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庙。十五年前，南康发生水患，继而出现瘟疫，是莫问大师研制出了瘟疫的药材，救助了无数百姓。</p>
自那之后，大悲寺香火不断，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宝地。</p>
沈铎冷冷开口：“突然遇到一桩恶性案件，所以今日先审莫问，稍后再审周贤良。”</p>
随着沈铎的问话，周围百姓的表情先是生气，然后不解，继而震惊，最后是怒不可遏。</p>
莫问的医术毋庸置疑，但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荒淫无道的花和尚。</p>
据他交代，在过去十多年间，被他欺侮的女子数以百计，这让围观的百姓震惊不已。</p>
随着莫问大师和大悲寺的声名远扬，附近的百姓大多去过。想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可能也曾遭到过莫问的欺侮，在场的人隐隐都有种不祥的预感。</p>
在公堂外听审的一人突然大声嚷着，“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p>
其余人怔忪片刻后，马上附和起来。</p>
“将他千刀万剐！千刀万剐！”</p>
祝业安朝沈铎点头示意一下，站起来走到百姓面前。</p>
“虽然莫问大师触犯了律法，欺侮过近百人，但他当年可是救治了上万百姓，不知可否从轻发落？”祝业安淡然道。</p>
当年莫问救治的是南康城外的百姓，又不是他们，他们住在城里的可没有受过瘟疫的威胁，但他们身边的人却很可能被莫问欺辱过。</p>
这两者如何相比？</p>
有人有些犹豫，但还是有人很坚持，“杀了他！莫问身为出家人，却屡犯色戒，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活着！他救过人，这些年来我们也没少给大悲寺添香油钱，他受人敬仰，背后却干着这种龌龊事，如果律法连这样的人都放过，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p>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附和，确实如此。这些年百姓对莫问很是敬重，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色中饿鬼。</p>
祝业安还是很为难：“可是他的功德确实很多，真的不能给他个机会吗？”</p>
百姓们咆哮道：“你是不是收了莫问的好处，为什么要帮这样一个毫无德行的人说话，饶了他，难道让他继续祸害世人啊？”</p>
祝业安看着很是激动的众人，终于不再为莫问说话。</p>
沈铎很快定案，莫问罪大恶极，处以极刑。大悲寺的其余和尚，待查明后，再行处置。</p>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p>
莫问和尚被押了下去，周贤良和徐母被提了上来。</p>
刚刚还欢呼雀跃的百姓突然哑了声，他们似乎突然间失去了为周贤良辩解的勇气。</p>
同样触犯律法，同样是做过善事，他们现在用何种理由为周贤良分辨？</p>
……</p>
没有了百姓的阻扰，沈铎定案很是迅速。</p>
周贤良虽然初心是受托于人，但贿赂考官，毁坏他人试卷，罪行恶劣。徐宁的才学曾受到学堂先生的称赞，他作为昔日案首，原本该金榜题名，成为国家栋梁，但却被周贤良所毁。故判周贤良流放至琼崖，继续教书育人，在其有学生高中之后，方可返回原籍。</p>
在场大多百姓听到判罚后松了口气。</p>
还好，琼崖虽是蛮荒之地，但周贤良只是被流放过去做教书先生，以周家殷实的家境，想来也不会吃太多苦，而且只要有人高中，他就能回来。</p>
周贤良成为解元后，并未继续参加科考，而是就此止步，去了学堂教书。这些年，他教过的学生中不乏有人高中，或许没几年他就能回来了。</p>
所以百姓都觉得这个判罚并不是很重，对这个结果勉强也能接受。</p>
周贤良却知道其中难度，怕是没有十几年，他是不可能回来的。若是运气不好，或许最后只能埋骨他乡了。</p>
他在南康教书这么多年，南康人杰地灵不说，且他的学生中，还有其他地方的优秀学子慕名而来。就这样，他这十来年也不过才教出来两个二甲进士，琼崖那样荒僻的地方，连果腹都有问题，会有人读书吗？</p>
但事到如今，他除了接受之外也无可奈何。</p>
周家和曾治的人还想要浑水摸鱼，却没有百姓再响应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只能悻悻作罢。</p>
至于徐宁一案的罪魁祸首徐母，沈铎判令。</p>
“徐母扰乱科举，罪行严重，仗四十。”</p>
徐宁这些日子和祝业安他们住在一起，白英为他诊治过后，说他偶尔的失语是心病，是心情太过激动所致，还为他开了一副特殊的药。白英让他说话时，随便看哪里都好，不要看人就行。只要他不紧张，说话自然就没问题。</p>
徐宁在白英的鼓励下试了许多次，情况确实有所好转。</p>
他对母亲又爱又恨，他知道这个世上母亲是对他最好的人，日日嘘寒问暖，家里的好东西都是他先给他用。可就是这个对他最好的人，毁了他的一切。</p>
但四十仗，会要了母亲的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