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照在屋内，容祁却蓦然生出几分冷意。</p>
他难得有这样错愕的时候，疏冷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寡淡，又像是疑惑。</p>
“什么？”</p>
他听见自己动了动唇，轻声问。</p>
“我说，我们分开，我不想留在这了。”</p>
晏青扶压住心头的疼意和沉重，袖中的手攥的死紧，语气却依然平静。</p>
“什么叫……不想留在这了？”</p>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不懂晏青扶的话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却又清醒的厉害。</p>
心跳的声音似乎都在耳边响的真切，如雷鸣一般。</p>
“你答应过我……若有朝一日我不想留，你一定不勉强。</p>
如今我不想待在王府了，我要离开。”</p>
“去哪？”</p>
他哑着声音问。</p>
相府封着，边境那样远，她要去哪？</p>
“长街外还有一处颜府之前的宅子，再不济我还能回到回城……”</p>
“你想跟着虞徵走吗？”</p>
容祁眉眼微微一动，下意识地问。</p>
纵然知道她不喜欢虞徵，但容祁总想不明白，明明在回京城的路上还那么亲近他，甚至还带着他去跪拜了父母的人，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要走。</p>
他仔细回想着，也只有昨日回来的时候，她出府见了虞徵一面。</p>
虞徵？</p>
晏青扶眼神蓦然一颤。</p>
他知道……自己和虞徵见过面。</p>
自然知道自己昨天说了谎。</p>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荆山湖的事和我有关？</p>
这一句话在嘴边绕了千百遍，最终变了又变，她却张不开口去问。</p>
她不敢问，怕见着容祁嫌恶的眼神，怕他冷漠地说。</p>
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p>
她眼眶有些酸涩，便仓惶地低下头否认。</p>
“不是。”</p>
“那为什么要走？不是说……你想留下了吗？”</p>
带他去跪拜父母时的神情做不得假，昨夜那样亲近的水乳交融也是真。</p>
那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p>
“我骗你的。”</p>
她低着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仿若神色自然地说。</p>
我骗你的，我自始至终就没打算留下。</p>
“我进王府的那日你就承诺过，无论何时我要走，你都不拦。”</p>
“但三月之期……还没到。”</p>
他苦涩地动唇，在脑中拼命搜寻着这样一个勉强的理由。</p>
竟然是当时他用来换她真心而下赌注的婚书。</p>
如今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p>
他眼中几乎是带了几分恳切，勉强压着心中的慌张和疼，失措地去拉她的手。</p>
一阵凉风顺着衣袖卷过来，他抓了个空，指尖一凉。</p>
是晏青扶避开了。</p>
她站定在三步外，神色平静，用那副他往昔就又爱又恨的淡漠模样说。</p>
“三月之期，我食言，不做数了。”</p>
“你说不做数便不做数？</p>
你我是交换过文定，有圣旨赐婚的……未婚夫妻。”</p>
容祁忽然扬起声音，难自持地朝她反问。</p>
语气却几不可见地压了几分颤意。</p>
还有失措。</p>
他从未设想过有这一天，她真的要走。</p>
“三月之期不做数，你就当是一句玩笑吧。</p>
婚书……我不要了。”</p>
不要了。</p>
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在眼下一刻，被她轻飘飘地扔下来说。</p>
她不要了。</p>
她指尖稍稍一动，便扶住了身后的门框。</p>
前日入了京到现在，她几乎是没有一刻在好好休息，大病初愈又奔波了这么几趟，晚间睡着的时候尽是噩梦，又加上她心里的沉疴和魔障反复被翻开提及，此时体力早已不支。</p>
但她并未让让看出半点异样，因为只消她露出一点端倪，容祁就能发觉她这轻而易举会被拆穿的谎话。</p>
“我去京都的宅子也好，去回城也罢，总之不会再来王府。</p>
婚书王爷就当作废，索性本身也是一句兴起的话才去圣旨赐婚，王爷敢说当时赐婚的时候……您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怕我惹出祸端，或者是有别的阴谋，才想把我放在身边看着？”</p>
她一句句把话挑开，不敢去看容祁的视线，只神色缥缈地望着漆黑夜色里亮起的一点灯火。</p>
是以也错过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容祁眼中的无措和不可置信。</p>
屋内安安静静，容祁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些话。</p>
要怎么说？说他其实在她死后就回了京城处置太子，说他其实早不在意了那夜长街的争端，还是说……他其实在今年春日就知道，自己对这个明明厌恶，明明痛斥，明明觉得虚伪又奸佞的权相，动了心？</p>
他不知晓如何说，或者是这些话连他自己想着就觉得好笑又假。</p>
“黄奕的事……不劳烦王爷再帮我，若王爷为大昭将他抓着了，那要如何处理我都不过问。</p>
若为我……就不必了。”</p>
她心头仿佛梗着一根刺一样，话说了一半就觉得眼眶酸涩。</p>
“那昨夜算什么呢？晏青扶。”</p>
容祁往前走了两步，直逼近到她面前，似乎执着地求个答案。</p>
“月前楼阁下的醉酒，和昨夜……又算什么？”</p>
“你情我愿的消遣……”</p>
晏青扶话说到一半，下颌忽然传来一阵疼，是容祁死死地盯着她，眼眶已然发红，扣住她下颌的力道越来越重。</p>
“消遣？”</p>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力气，才支撑着将这句话说完。</p>
他反复品着这句话，忽然心下一疼。</p>
那些在他看来，最为珍重又只能与她做的欢愉，在她看来，是消遣？</p>
如果连那些情动都能是假的，那……在晏青扶面前，又什么是真的？</p>
“去回城拜见你父母……”</p>
“是感谢师父当年在九华山救我。”</p>
她毫不迟疑地接上话。</p>
“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从遄城回来？”</p>
明明只剩最后不到七天的时候，就是他们允诺的三月之期，若她真有心要走，为何还要回来？</p>
“京中还有不放心的事，长夏也没走，我跟着回来处理……”</p>
不放心的事。</p>
“好一个不放心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