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回到公寓楼下时,远远看见江俞仍蜷缩在路灯下石灰遍布的台阶上睡觉。
她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驻足几秒。
脑海里又浮现起小男孩认真乖巧的面庞,以及白嫩手心那颗白桃软糖。
奶声奶气的声音似残留在耳边,“我叫江俞,是跟妈妈来做客哒。”
“我给你呼呼,就不痛啦。”
她以为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遇到此等绝色的月亮,已是三生有幸,此生难得。
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缘分早已如此之深。
她又回想起很早之前无意间对江俞说的话,“我小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
她没说谎,她确实有个玩伴,不过只待了几天就走了。
她早已忘记那个玩伴的名字,但至今仍记得他长相精致可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整栋楼里最漂亮的孩子。
他的衣服永远干净,眸子比溪水清涧还纯净,乖巧礼貌,见人就打招呼,惹人欢喜。
就是脑子有点笨,等到他离开那天野火烧不尽也没能背对。
那是她最痛苦的一年,狼狈沉默,像一锅白粥里忽然掉入的老鼠屎,格格不入,惹人厌恶,没人爱跟她玩。
只有他,毫无芥蒂,愿意朝她软乎乎地笑,跟她说话,分享好吃的糖果。
那是她五年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至少让她回忆起来,记忆里不全是藤条和黑屋,密不透风的箱子里也有了微弱的光。
冷风从衣领灌涌而入。
顾知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只觉得心脏一阵酸涩滚烫。
他怎么能这么乖啊。
可是又那么笨,对谁都这么好,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他越是这样。
她就越想远离。
她怕有一天真的舍不得放手,把他拖进黑暗的沼泽与她同伴。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他面前。
少年还没醒来,近距离看眼下的乌青更重更深,就连在睡梦里眉头也是紧拧的。
她稍愣了下,下意识抬腿想离开。
刚一转身,衣角却被人扯住。
身后响起江俞迷迷糊糊的沙哑嗓音,“知知?”
顾知一时没了动作。
她还是第一次听江俞叫他知知。
也是除岑恩天外第二个有人这么叫她。
嗓音缱绻温柔,带着几分委屈控诉,一下便敲击在她的心脏上。
见无人应声,江俞抬手揉了揉眼睛,想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蹲着血液不流通,腿酸软无力,又跌了回去。
他总算清醒了几分,意识到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眼睛一亮,更抓紧了她的衣角。
轻声嘟囔,“真的是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怕她逃跑,双手展开抱住了她的双腿。
“知知。”他嗓音很低,有点儿奶,更多的是委屈,“我腿好麻,起不来了。”
顾知眼底情绪晦涩,始终没出声。
隔着层薄薄的布料,她也能感受到江俞身上冰冷的体温,寒气席卷,全无半分暖意。
江俞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脸颊轻轻贴着她的腿,自顾自嘟囔道。
“我今天做了糖醋小排,听说你很喜欢吃。”
“可是天太冷了,我在怀里抱了好久,但它还是冷掉了。”
“要是你再来早一点点,说不定就能吃到。”
“知知,你明天能不能来早一点点啊,一点点就好了。”
顾知任由他抱着,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馒头一定有问题。
不然她为什么心脏发酸发涩,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似的,就连声带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了自己平静地说,
“以后别来了。”
很突兀的一句话,却使少年喋喋不休的话戛然而止。
连带着空气也寂静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却继续用残忍平静的话语伤人,“我不喜欢。”
静默半晌,耳边才响起少年低低沙哑的嗓音,听上去像是快哭了。
“是不是今天的糖醋小排你不喜欢,那我明天换一样好不好?”
“你喜欢吃什么?要不我做小馄饨吧,玉米猪肉馅的……”
顾知忍无可忍,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蓦地对上一双眼眶发红的眼睛。
就这么看着她,眼底带着哀求和希冀,像是在恳求她不要再开口。
“我不同意。”江俞红着眼眶,执拗地重复,“知知,我不同意。”
恍然间,他想起他们在一起后的某节课上。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桀骜不驯的少女指着政治书上的那句话,嗓音懒懒散散,尾音上扬“是顾知对江俞心动。”
而原本认真听课的少年闻言耳尖瞬间红了,心跳如雷。
他佯装没听到,转过身继续听课。
可原本清晰的知识点却半点也没过脑。
江俞在心里谴责了下罪魁祸首,可又没骨气的默默补充。
——也是江俞对顾知心动。
江俞眼眶通红,嗓音嘶哑颤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能不能不分手”
可你是我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要是失去你,纸上所有的色彩都将黯淡无光。
你是我的命。
我以你为动力前进,怀着对你阴暗又懦弱的想法默默进入你的世界。
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
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顾知静默,插在裤兜的手动了动,却碰了个空。
忘了买烟。
她此时的大脑没什么想法,唯一一个念头就是——
明明之前跟自己保证过不会再让他哭了。
可却因为她,他又掉了好多次眼泪。
她匆匆移开视线。
平复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她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了。
不想看到他为了她日日夜夜守在寒风中,在毫无光亮的角落里等待。
不想看到他辛苦准备的饭盒被糟蹋。
不想看到他荒废学业,抛弃大好的前景光明,为她这种人而止步不前。
也再也不想再看到他为了她而哭了。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一日复一日加剧,也越来越往深渊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