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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终究被撞开了。

刺眼的手电光柱像刀子一样捅进昏暗的屋子,瞬间照亮了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凌乱的床铺,湿漉漉的腥臊印记,倒在地上的门板,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泪流满面的李强,以及……墙角地上,脖子带着可怕淤青、早已气绝身亡的小娟!

“啊——!!!”冲在最前面的张婶发出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杀……杀人啦!”王二嫂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村长和几个跟来的壮劳力也惊呆了,瞬间脸色煞白。手电光下,小娟那张曾经美丽如今却死气沉沉的脸,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强!你……你干了什么?!”村长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李强吼道。

李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小娟,对村长的怒吼充耳不闻,只有眼泪不停地流。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已经将他彻底压垮。

“快!快报警!叫派出所的人来!”村长反应过来,朝着身后的人大喊。有人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找人。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胆大的村民探头探脑,女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哭泣。没人注意到,或者说,在如此骇人的场景下,根本没人会去留意小娟尸体手边角落里,那只蜷缩着的、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黑亮的眼睛最后深深地、悲哀地看了一眼呆滞的李强,又看了看冰冷的小娟,小小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只有脖子上那个沾着血迹和泥污的铜铃,在混乱中无声地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李家洼死寂的雨夜。穿着制服的民警神情严肃地封锁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人群被驱赶到远处,但窃窃私语和惊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强的背上。

法医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小娟的尸体旁,仔细地做着初步检查。屋子里弥漫着死亡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李强被两个民警死死按在墙角,手上铐着冰冷的手铐。他不再流泪,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娟,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当法医小心地抬起小娟那只紧握的右手,准备做进一步检查时,一个东西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出来,“叮铃”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满铜绿的古旧铃铛!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突兀出现的小东西吸引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法医皱了皱眉,戴上手套,小心地捡起那个小铜铃,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枚躺在法医掌心、沾着血迹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荡漾开来,形成一圈圈柔和的涟漪。光芒中,一个朦胧的影子缓缓浮现、凝聚。

那影子渐渐清晰——竟是一位身着古旧白色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身形有些虚幻,仿佛是月光凝聚而成,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缥缈感。他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半空中,神情悲悯,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缓缓扫过屋内惊骇欲绝的众人,最终,落在了面无人色、铐在墙角的李强身上。

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颠覆认知的一幕!鬼?神仙?妖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啊——鬼啊!!!”张婶第一个崩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王二嫂和几个胆小的妇女也跟着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村长和几个民警虽然强自镇定,但脸色也煞白如纸,握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有李强,在最初的极度震惊之后,死死地盯着那白衫老者虚幻的脸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席卷了他。

白衫老者无视了其他人的惊恐,目光如同实质,锁定了李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和沉痛:

“痴儿啊……可还认得这铃铛?”

他虚幻的手指,轻轻指向法医手中那枚染血的铜铃。

“十载前,风雪弥天,兽夹断骨,命悬一线。是你,心生一念之仁,砸开铁齿,裹伤赠食,放我儿一条生路。”老者的声音如同幽谷回音,在死寂的屋内回荡,“我儿颈间此铃,便是信物。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吾族不敢或忘。”

李强浑身剧震,十年前雪地里那只绝望小白狐的眼睛,与昨夜那只舔舐小娟手背的白狐的眼睛,还有眼前这老者悲悯的目光,瞬间重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痛苦让他佝偻下身体。

“恩公婚后十载无子,”老者的目光转向地上小娟冰冷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伤,“我儿感念深恩,自愿化身入世,欲借恩公娘子之身,送一麟儿,以偿恩情,续你李家香火……此乃吾族‘寄胎’之法,亦是报恩古礼。”

“昨夜,正是我儿耗尽百年修为,化形寄胎,行至紧要关头……那床榻异响、湿痕腥气,皆因妖元转换,胎气初凝之象,非关淫邪……”老者虚幻的身影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波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可怜我儿,一心报恩,毫无防备……竟……竟被你……被你当作奸夫淫妇,活活扼杀!连同那未及凝形的胎灵,一并魂飞魄散!恩将仇报,一至于斯!痛煞我也!”

“轰!”老者的话语如同九天神雷,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李强早已破碎的心上!报恩?送子?寄胎?昨夜那喘息……那动静……那气味……竟然是……是那白狐在耗尽修为,只为给他们李家送一个孩子?!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强疯狂地摇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手铐被他挣得哗啦作响,手腕瞬间磨出血痕,“你骗我!你是妖怪!你在骗我!”他试图用狂怒来掩盖那灭顶的悔恨和恐惧。

“骗你?”白衫老者悲怆地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无奈,“痴儿,你且看看,你扼杀的,究竟是何人?”

他虚幻的袍袖朝着小娟的尸体轻轻一拂。

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了小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小娟毫无血色的脸旁,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正是小娟的模样!她双眼紧闭,眉宇间凝固着巨大的痛苦和不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深紫色的扼痕!更让人心碎的是,在她虚幻的小腹位置,还蜷缩着一个更加微弱、几乎随时会消散的、小小白狐形状的淡淡光晕!

“娟子!”李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拼命想扑过去,却被民警死死按住。

“娘子无辜,受此无妄之灾,魂灵惊惧,徘徊不去。我儿……我儿……”老者看着那小白狐形状的光晕,声音哽咽,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它百年苦修,尽付东流,形神俱灭……只为偿你当年一念之仁……恩公啊恩公,你这一念之仁,换来的,却是我儿与恩公娘子两条性命,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你这一双手……扼杀的不是奸情,是你李家的血脉,是你自己的良心啊!”

老者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狠狠剜在李强的心上!

“啊——!!!是我!是我杀了娟子!是我杀了孩子!是我恩将仇报!是我!!!”李强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吼,额头“咚咚咚”地狠狠撞向冰冷的土墙,鲜血瞬间染红了墙面。巨大的悔恨如同无数毒虫啃噬着他的骨髓灵魂,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白衫老者看着状若疯魔的李强,看着他额头流下的刺目鲜血,眼中那深切的悲愤渐渐化为了无尽的悲悯和苍凉。他虚幻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恩恩怨怨,一笔勾销罢……”他长长叹息,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天际,“我儿身死道消,吾亦心念成灰,此间因果已了……这铃铛……”他最后看了一眼法医手中那枚沾血的铜铃,又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疯狂撞墙、满脸血污的李强。

“……留给你了。”

话音落处,老者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连同笼罩小娟尸体的柔和白光,以及她身旁那两个黯淡的虚影,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小铜铃,“叮铃”一声,从法医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无比寂寥的回响。

屋子里的灯似乎闪烁了一下。死寂。绝对的死寂。

张婶还晕在地上,王二嫂和其他人瘫软在地,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村长和民警们僵立当场,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握枪的手心里也全是滑腻的汗,刚才那超越认知的一幕,彻底震碎了他们的世界观。一个年轻民警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法医看着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小铜铃,又看看小娟脖子上清晰的扼痕,再看看墙角那个额头流血、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强,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记录本上颤抖地写下:“……死者颈部受外力扼压致死……现场发现不明古旧铜铃一枚……情况……复杂,建议深入调查……”

李强杀妻案,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定谳。法庭上,李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对所有指控都木然地点头。当法官问及是否有异议或上诉时,他只是缓缓抬起缠着纱布(因撞墙自残所致)的头,嘶哑地问了一句:“能……能把那个铃铛……给我吗?”

法官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最终,那枚作为“不明物品”的证物铜铃,并未随他入狱。

十年铁窗,寒来暑往。

李强出来了。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脊佝偻得厉害,眼神浑浊,像一截被风霜彻底侵蚀的老木头。他拒绝了村里任何形式的接济,甚至没回那个早已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的老屋。他在村后那片曾经放生小白狐的老林子最深处,自己砍树、和泥,搭了个仅能容身的窝棚。

窝棚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最显眼的就是那张用粗糙木头钉成的小供桌。供桌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枚小铜铃——他出狱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像个最卑微的乞丐,苦苦哀求了整整三天,才要回了这枚早已被遗忘、布满铜绿和洗不掉暗红印记的铃铛。

供桌上方没有神像,只挂着一张他凭记忆、用烧焦的树枝在破布上艰难画出的画像: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依稀有小娟当年的轮廓。画像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模糊的小小白狐的印记。

每天天不亮,李强就佝偻着背出门。他不再有力气去木材厂扛木头,就在附近的山上、沟里捡些枯枝,捆好了背到镇上卖,换回最便宜的米和盐。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了林子深处,小娟那早已荒草丛生、连墓碑都没有的坟茔旁。

他像个最沉默的工匠,用粗糙的双手,从远处溪流里一块一块地挑选、搬运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大的,小的,白的,青的。他跪在坟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冰冷的石头,围绕着那微微隆起的土包,一层层、一圈圈地垒砌起来。没有图纸,没有规划,全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蛮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坟茔渐渐被一圈圈坚固而沉默的石头护墙所拱卫,在幽深的林子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孤寂的石冢。

村里人很少能见到他。偶尔有人进山砍柴或采药,远远看到他,都像见了鬼一样绕开。只有窝棚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和清晨傍晚林子深处升起的、带着湿柴气味的淡淡炊烟,证明着这个人的存在。

“看,又去坟上了,抱着他那宝贝铃铛……”有人朝林子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

“唉,造孽啊……小娟多好个人……”有人叹息。

“哼,报应!活该!”张婶的声音依旧尖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那狐狸……那事儿……你们说……当年……”她的话没说完,但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忌讳的神情,没人接话。

“嘘……别说了,晦气!”王二嫂赶紧打断,紧张地看了看幽暗的老林子方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林深处,李强佝偻着腰,将最后一块挑选了许久的白色鹅卵石,轻轻放在那圈沉默的石头护墙上。石头冰冷坚硬。他伸出布满老茧和裂口、微微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枚贴身藏着的铜铃。铜铃早已被磨得光滑,边缘的铜绿依旧,那点暗红的印记也依旧刺眼。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冷的铃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枯寂。

一阵山风吹过,掠过坟头的新草,拂过沉默的石墙,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吟,如同叹息,又像是遥远的、无人能懂的悲鸣。

李强佝偻的背影在风里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株即将彻底折断的老树。他紧紧攥着那枚不会再发出声响的铜铃,将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早已冰封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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