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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变动很大,蛮多改过的章节我又改了一次。
不用重订,但要麻烦大家重看。
明天开始日更。
——
很漫长的五个月。
收藏只掉了二十个,谢谢大家等我。
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改得这么慢。
但可以把为什么改文讲一讲。
我写这本书时,是个没读过几篇网文的纯新人作者,没有任何经验,只有一腔热血。
如今再回头看这本书的前十万字,仍能感受到一股灼灼心气,灵动而飞扬,不克制,不收敛,像是一团没有形状的火,什么也框不住我。
毫不自夸地说,我觉得前十万字写得很动人。
同时缺点也很明显。
我只会写情绪,而不会写剧情,总是为了情绪抛弃合理性。
我写得爽,读者也可能看得爽,但这本质上是爽一把就死,是竭泽而渔,是透支整个故事。
这方面最大的反面教材是江南。
我很喜欢他的文,尤其是早期的《九飘》,字里行间都是纵横捭阖的梦与杀人放火的心。
他年轻时郁郁不得志,躲在出租屋里闷头写文,他说“即便写完这个故事,我就死掉”。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有天赋又曾心怀热血的老贼,能写出很多动人的片段,却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为什么他的故事只在他笔下生花,遭遇任何改编就会变成一坨,变得简陋吊诡,毫不动人。
后来我在他一本书的后记里找到答案。
他说写文只注重宣泄情绪是不对的,他最近在看金庸,学习那种简练克制的笔法。
但很可惜,当江南意识到太过浓烈的情感宣泄会冲坏故事结构时,他已经江郎才尽,没有耐心去学习,也没有时间去改正了。
这本书的第一版,大约写到十万字出头,我就控制不住剧情了。
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写到哪,今天心情好就写爽的,心情不好就写虐的,没情绪就乱写一团。
并且经常卡点水四千吃全勤,写得时神时鬼,赘笔无数,配角乱出,剧情飘忽不定。
当我一章章改文时,看到从前写的东西,那么敷衍都有读者订,甚至还有几个读者用心写长评。
我觉得很愧疚。
就像辜负了别人的真心。
所以改文时,每一段剧情我都尽量写到最好。
如果还不够好,那抱歉,是我能力不够,目前做不到。
真的是很漫长的五个月,没有读者,没有反馈,我自己对着屏幕打磨剧情,即便我知道这只是网文,即便我知道这样做大概并没有意义。
但我仍然觉得这很值,因为我知道自己进步了。
情绪调动方面,我学会了含蓄。
剧情架构方面,我经常写出成倍的废稿,然后像打毛衣一样做出最好的编排,这个过程很磨人,但幸好我现在已经大致学会了节奏和结构把控。
文字方面,不当写的不要写,尽量炼字改赘笔。
我在学金庸那种克制冷静的笔法,江南说得对,老爷子的东西确实是好的,顶好的。
如果有读者从头重新看到尾,应该看得出我的调整和进步,我学会了剧情架构与收敛,接下来要练的是如何在简洁叙事的同时释放灵气。
希望大家给点意见,有不合理和瑕疵的地方也请指出。
我是个蛮自信+钢铁心的人,不会因为任何指责和批评emo。
写东西是我要做一辈子的事,任何挫折都不值一提,只要我还在努力,只要我还在前进。
好啦。明天开始日更。
——
再贴两段我觉得有点意思的废稿,与正文剧情无关。
——
“你们都是苦命人,有些事不要太计较了。”老汉道。
“我不计较,一点也不计较。”小多把头埋在膝间,闷闷道:“她若是攀上了老爷,我自然高兴。可很多妓女在男人堆里辗转腾挪,终究还是无根的浮萍……”
老汉笑了笑:“你想等她年老色衰没人要了,再娶她?”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小多闷闷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想寻个好人嫁了……或者一只好龟嫁了。”
车棚外的老汉没说话,吧唧吧唧吃着烧饼。小多以为他在心里笑话自己,于是红着耳朵问:“爷爷,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老汉吃掉最后一口烧饼,冲余烬未熄的烟锅里哈了两口气,烟又燃了,浓浓的,适合忆往事:“实心喜欢一个姑娘,哪里会是没出息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从前。”
小多竖起耳朵听他讲。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记不清啦,反正我们那一片儿闹大饥荒,我和发小饿得两眼发黑,吃树皮吃土撑得倒在路旁,一堆红眼野狗围着我俩打转。”
“我俩以为自个儿要死啦,结果碰上了一家富户的小轿子恰好路过,帮忙赶走了狗。那小姐胖乎乎的,虽然好心,但趾高气昂。她让我俩跪在路边,像狗接食一样去接她掰下来的饼……唉,你说谁想被这么戏弄啊。可是没办法,太饿了。我发小伶俐,学狗叫比我学得好,连吃了她好几块饼。等吃饱了才翻脸,指着她说,小胖子,我记住你了。”
小多皱眉道:“恩将仇报啊。人家好歹也是救了他。”
老汉笑了笑:“多亏她嘴馋啊,随身爱带点吃的东西,不然我俩哪能活命?更别说后来碰上征兵的小吏,去北边儿上战场了。”
“原来您是这样去北边儿的!”老汉笑笑,继续说:“我发小比我有出息,处处都做得比我好。没几年,就靠军功成了队正,我嘛,仗着交情成了他的副手。”
“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提刀上马就能杀人,甭管多累,那玩意儿都硬得像铁。”老汉重重地拍了下自个儿的大腿,“娘的,毁就毁在这上面了!”“为何?”
“军中没女人呐!我只好去嫖军妓。那些女人都可怜得很——要么是窑子里年老色衰又被卖出来的,要么被家人牵连的官眷。还有些倒了血霉的,她们是被掳进军中做妓女的。”老汉的目光黯下去,“小子,你是龟公,自然也懂男人心里都想些什么。我虽然付钱,但面对那些可怜巴巴的女人我都下不去手,总觉得紧巴巴的。可我那时候年轻啊……刀里来,血里去,不知哪天就会没了命,活得提心吊胆,哪能不放纵自己?”
小多觉出他语调中似有悔意,轻声问:“然后呢。”
“我转遍了九大营,终于找到了个合心意的军妓。”老汉闷了口烟,过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她生意不好,常常挨打。不为别的,就因她长得不漂亮,脾气还臭得很,一双凶巴巴的小眼睛盯着人看,像往人身上泼冷水一样……别人都嫌弃她,可我不介意啊……我要的就是不愧疚,要的就是心安理得。”
“我常去找她,发小笑我把银子都丢进了无底洞,还跟我说男人总惦记着裤裆儿就成不了大事——他比我聪明多了,我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我认不出的人他认得出。”老汉握着烟锅的手颤起来,“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冷得很。那女人裹着一件破袄子来找我,说她好像怀上我的娃了……我丢不起这个脸,咋可能认啊?她扯着我又哭又闹,我说搞过你的男人不止我一个,凭什么要老子给你这个烂货兜着?同一个帐里的兵都笑我连个婊子都摆不平,我急了,一把将她推进雪里……可哪晓得她就流起血来啦……她瘦瘦的脸上有双小小的眼,里面全是恨,她死死地瞪着我,问,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以为她要讹我,就说屁大爷记得你。她哭得好伤心,用各种脏话骂我,周围人笑得更起劲了,我兜不住脸,就拽着她的头发往外面拖……婊子嘛,反正是婊子嘛……”
“她身下的血流了一路,在雪里红得刺眼。我身后忽然响起了发小的声音,他颤着声问我,三儿,你仔细瞧瞧这女人是谁?我说不用瞧,她是第三营的军妓,我往她身上砸了老些银子,还能没瞧仔细吗?”
“我发小把她从我手里扯出来,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然后又抓了一把被她染红的雪,啪一声砸在我脸上。他吼着说,这是当初给咱俩饼吃的那个小胖子!”
“我如遭雷击,望着发小抱着她远去,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老汉揩了把泪,哽咽道:“小胖子……小胖子……她家是那一带的小地主,她本该没心没肺地过一生。可那年饥荒闹得厉害,百来个饿极了的流民结伙抢了她家,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征兵的小吏掳进了军营做妓女。胖子成了瘦子,小姐成了婊子……我和她脸贴脸那么多次,却从没认出她来。”
小多听得满心悲凉,闷闷发问:“再后来呢……”
“她肚子里的娃被我拖没啦……她身子虚,北边儿又冷得厉害,落胎这事险些要了她的命。我买了药材想给她,发小却说她见了我犯恶心。”老汉自嘲一笑,“再后来……我发小又升官啦,帐里的人买了酒肉为他庆祝。酒桌上,他说他要娶那女人。大家都懵了,说那是个卖烂了的婊子,你是个前途灿烂的军官,她配不上你。我发小不解释,只说,我娶她。大家以为他被下了降头,统统指着我说,老大,那女人从前和二哥……话没说完,我发小噔一声把酒碗放在桌上,说的还是那句话,我娶她。”
“他俩成亲啦……在营里办了几桌有肉的酒席,不少人都去蹭了饭,表面上笑嘻嘻的,私下却说我发小是剩王八。我听见了,就借着酒劲上去打他们。他们被打得头破血流,却还在骂道,三儿,给他戴绿帽戴得最狠的就是你!”
“没过几天,我走了,托关系使银子进了定北军。”老汉手中的烟锅已经快熄了,“后来我听说……我发小驻扎的那座城遭了蛮子夜袭。当时他领了斥候的任务,正在城外晃荡呢,蛮子夜袭和他有什么干系?跑就是了。可他非得回去救那女人,明知无用,还是一个人骑着马提着刀,冲进刀光剑影里,被蛮子砍成了一滩肉泥。”
若是说书,故事到此文气已尽,说书先生该重开回合,听客也该叹着气走人。可小多不甘心,他擦着眼泪问:“那您呢?”
“我?”老汉自嘲道,“我得了上级赏识,娶了百夫长的闺女……后来,后来……岳父死了,媳妇死了,我什么都有了,又什么都没了。”
他烟锅中的余烬已经熄透了,再也吹不燃。他把灰倒掉,用一双昏黄的老眼看往事般的烟灰纷飞无形,沧桑道:“小子,人这辈子就苦在两件事,当时做不到,后面来不及。”
小多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要是昭昭儿肯让我娶她,我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老汉无奈笑笑,似是觉得他没有听懂。
两人不再说话,小多缩在干草堆中睡着了,做起了梦。
他梦到自己果真上了战场,扬名立万。
而昭昭穿着一身明红色的官袍,一手拿着刀捅进他的心窝,一手将他揽进怀中。
这种时候,两人却相视而笑,脸上都浮着一层蒙蒙的灰。
小多感觉不到疼,却能感觉到昭昭温暖的怀抱,他依偎其中含笑而死。
小多打了个颤,醒了,很快又睡了回去。
他贪恋那种温柔,却有些遗憾。
他听说,有的人做梦是有颜色的,可以显得更幸福。
而他的梦境是灰白色。
没有任何生机,暗而惨淡的灰白色。
——
路边,树下。
热。
邓二丫靠着树干,睡得不安生。天热得像蒸笼,裹胸布勒得她喘不过气,头顶的知了扯着嗓子嚎,吵得她脑仁疼。
她啐了一口,想松一松裹胸布,可街面上人来人往,她不敢放肆。
起身打了桶井水,把脸埋进去,凉意顺着脖颈往下窜,总算舒坦了些。
一抬头,却发现好几个路过的汉子正斜着眼瞟她,眼神里带着几分狐疑——这小子长得太秀气,没胡子,身板也单薄,怎么看都像个女娃。
邓二丫心头火起,捡起石头就砸了过去,粗着嗓子骂道:“看你娘个腿!老子又没干你们娘,瞅啥瞅!”
她是个扮男装的女娃,嗓子再粗也不像,那几个男人嘿嘿笑,用看乐子的眼神瞅她。
邓二丫皱起眉头,正要再骂,身后客栈的门帘一挑,掌柜探出头来:
“二娃,进来挑人!”
邓二丫粗声应好,迈着外八步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摘下圆帽扇了扇光溜溜的脑袋:“人搁哪儿呢?”
她是南方人,却爱学北话音,觉得这样说话更有爷们气。配上她那锃亮的光头,倒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掌柜给她倒了杯茶,赔笑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邓二丫一口闷了茶,茶杯往桌上一撂,咚的一声,显摆她力气大。
掌柜瞅着她发亮的光头,忍不住问:“二娃,你这头是天天刮?”
邓二丫摸了摸脑袋,咧嘴一笑:“这回走北边,路上惹了乱子,蹲了两月大牢。牢里的犯人都得刮头,我跟着学,才发现没头发真他娘的舒服,尤其是夏天,凉快!”
“大牢?”掌柜脸色一变,半是惊讶半是佩服,“你进了那地方,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邓二丫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笑得像个混迹市井的老油子:“原本是出不来的,可我大哥给刑部堂官递了句话……”她故意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其实她哪有什么大哥?走南闯北,全靠一张嘴和一身胆。蹲了两月大牢,牢头见她再也榨不出油水,才把她放了。
掌柜竖起大拇指,顺着她的话道:“二娃,你可真是出息了!将来成了人上人,你娘可要后悔死喽!”
邓二丫脸上的笑渐渐僵住了,伸手摸了摸鼻子,顺便掠过了光秃秃不长胡须的上唇,讪讪道:“我娘……”
正说着,隔帘被挑起,十几个女人走进来,全穿着粗布麻衣,都是客栈里帮忙的伙计,有的是厨娘,有的是杂务,都木讷讷的,脸上的神情像被车轮碾过,又苦又平。
邓二丫看不起这些女人,不争不抢,活该一辈子捱苦。
她嗤笑,泼出手里的茶,哗啦一声,恰好洒在打头那妇人的脚前:“甭往前凑了,厨房那股油腻味儿能把老子熏死!”
“二娃。”掌柜讪讪地开口,“她们以前都干过农活,也愿意去做工,你挑挑,有没有中意的?”
邓二丫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她嫌这些女人脏,不肯碰,就用筷子去挑女人们下巴,第一个太老,第二个太黑,第三个长得还没她清秀……第八个,脸儿白白,身子瘦瘦,年纪也小,怎么看都该在楼子里卖笑,怎么跑来客栈讨生活?
“她是你们店里的?”邓二丫丢开筷子,捏着昭昭的下巴左瞧右瞧,昭昭垂着眼,神情平静,任她摆弄。
邓二丫回头问掌柜:“哪找来的?”
掌柜苦笑一声:“找?我哪会给自己找个冤家来?”
“冤家?”
掌柜叹了口气:“有一日半夜,这丫头独自上门,抬手就是十两银子,要我安排最好的厢房,上最好的陈年酒,好吃好喝全来一遍。她这么阔气,我自然毕恭毕敬伺候着,连房钱酒钱都没好意思紧着催。”
“一直等她欠了我五两银子,我才敲门问她钱的事,谁承想,来时还好好的丫头,竟忽然疯了!谁跟她说话都不理,翻遍衣裳也没找着钱,最荒唐的是,她连户册都没带在身上,我想找她爹娘要钱也不能!”
邓二丫松开昭昭的下巴,笑道:“你怎么不报官?举报黑户可有赏钱拿。”
掌柜摇了摇头:“我哪敢?说不定是好人家的姑娘。万一她家人找来,晓得我把她当黑户交了上去,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无奈,我只好留她在店里,平时做些杂活,全当还钱了。”
邓二丫挑了挑眉:“你如何断定她是真疯了?女人嘛,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装疯卖傻,再拿手不过。”
掌柜皱着脸说:“不过三两银子,我总不能为了这点钱,就使手段折腾她,看她是真疯假疯吧?犯不着啊。”
邓二丫笑笑:“我帮你验。”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猛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昭昭的眼睛戳去。
多年走南闯北,邓二丫使惯了匕首,收放自如。筷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直逼昭昭的瞳孔,却在几指之外骤然停住。
昭昭依旧垂着眼,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惊慌。
掌柜吓了一跳:“二娃!”连忙扯住邓二丫的手,骇然道:“真伤到人了怎么办!”
邓二丫盯着昭昭的眼,好漂亮的眸子,却静得像一潭死水。她松开手指,筷子跌在地上咚的一声响,无所谓地笑了笑:“这都不躲,倒真像是疯了。”
掌柜怕她又发疯,连忙拉她到一旁坐下,擦着额汗说:“二娃,待会我还得忙生意,咱们先说正事。这里面,有没有你中意的?”
邓二丫这两年和范家田庄搭上了关系,每逢农忙,都会出来招短工。
这年头兵荒马乱,讨生活不易,没几个老百姓吃得饱肚子。祥云县周边几十里,只有范家田庄仓满粮足。许多人进去做了短工,就再也没出来过,像溺死在富贵乡一样。
邓二丫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谁是没男人也没孩子的?”
女人们懵了。日子难过,她们刚来葵水,就被爹娘像卖牛羊一样嫁了出去。刚进夫家的门,脚下的地还没踩热乎呢,就被急哄哄的丈夫压到榻上扒衣服,自个儿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娃,肚子就大起来啦……怎么可能没男人也没娃娃?
“死了男人的寡妇,”邓二丫笑,“和不管娃娃的娘也算。”
此话出,才有三个妇人走出人堆。皮相粗糙,但五官还算周正,邓二丫点点头,让掌柜把名字记上,又高声问:“还有没有想吃饱饭的?”
没人应声。邓二丫烦躁地搓了搓光头,才选了三个女人,太少,走一趟会赔本。
她不情不愿地指了昭昭,对掌柜道:“算上她,一共四个,跟我走!”
说罢,她把脚上的鞋踢掉。不论冬夏,她都穿一双牛皮靴,很大的一双鞋,显得她脚阔得像男人。大老爷们都爱在鞋垫下放银票,她也不例外,油纸包拆开,提溜出一张银票,递给嗷嗷待哺的掌柜:“今年闹蝗灾又闹匪,北边儿的流民也往咱们云州窜……”
不必她说完,掌柜已经笑道:“明白,明白,人嘛,越多越贱,工钱往下降也是常事。”
这些女人原本都是来客栈讨活计的,帮厨打杂,收的也都是掌柜的工钱。但邓二丫一来,掌柜就把她们转手丢去田庄做农活,赚了个差价。女人们被倒卖了一手,不恼,反而存了搏机遇的念头,说不好就从短工变长工了呢?
高兴归高兴,掌柜还是留了个心眼,试探着问:“开春跟你走的那五个女人,咋都没回来了?”
邓二丫不屑一笑:“你还不晓得女人都是个什么尿性吗?她们进了庄里,鼓足了劲儿勾搭长工和杂役,农忙还没过,五个里面就有四个都怀了种啦!还有一个长得太丑,做完短工就被赶出庄了,我也不晓得她为啥没回县里。”
掌柜半信半疑。邓二丫又从油纸包里掏出一封信,那信被折过展开不知多少次,黄纸楞已经发白,墨迹也有些晕了,只有信尾一处红章鲜艳依旧,是范家田庄的章:“我还能骗你不成?”
掌柜接过信一看:
邓二……我们如今都在范庄头手下做事,也算说得上话,你莫要在外面流落,快些来田庄寻我二人……
掌柜去年也看过这封信,但似乎没有这么长,他记得去年的信尾在红章上,今年就长到红章下了,不知明年会不会更长,年年都是新来的信:“……二娃,你家人又叫你回田庄?”
邓二丫懒得多解释,以免越描越黑:“谁让我每年都只回庄里住几天,歇够就走呢?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哪能窝在那地方消磨志气!”
掌柜咂巴出其中有假,但懒得深究,手中的银子沉甸甸,再多不安也能压平了。摆摆手,让邓二丫把人领走了。
客栈外,老树下,停了一辆没棚的牛车,上面铺了干草。三个女人先后上去坐了,只剩昭昭站在车尾,像个无人牵扯的单薄皮影。
邓二丫用牛鞭挑起她的脸,笑道:“小疯子,上去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车上的三个女人多嘴道:“哥儿,她都是个疯子了,咋还会听得懂人话呢?”
自从掌柜让昭昭做工还债,她们就没少欺负昭昭,脏活累活全丢给她干,疯子不会抱怨,疯子好欺负。
其中一个想起趣事,嘲道:“也不一定,那天我还瞧着这疯子捡了树枝,照着门上的对联学写字呢!”
邓二丫嫌女人们吵,冷眼横过来:“闭嘴!”又谨慎地与昭昭对视,阴森道:“甭装了,小黑户。再装疯卖傻,我拿你去报官!”
这般威胁,昭昭还是静静的,似是笃定了邓二丫不会做亏本生意。
邓二丫嗤笑一声,猛地一抬手掐在昭昭手臂上。她不信有人会不怕惊,也不怕痛,再淡定的人也会露出马脚。
谁知,她指尖的力气已经使了十分,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昭昭还是一脸平静到呆滞的神情……这难道真是个无知无觉的疯子不成?
邓二丫泄气似地松开手,心中冷笑一声,好得很!生了这副皮相,又有这本事,就该去她要带她们去的地方。
她把昭昭推上牛车,坐到辕座,挥鞭赶车。县门有邓二丫的熟人,随便塞点银子,没查路引就放了人出去。
残阳如火,乡间小路上牛车缓行,碾起枯燥的尘土。闷热的风裹着谷物屑和土腥味,邓二丫叼着狗尾巴草,身后三个女人没话找话:“二娃哥年纪轻轻,就这么有人脉啊……”
邓二丫喜欢被叫二娃哥,却不爱听女人说话,总觉得她们声音软腻,人也不利落,言语处事都带着拎不清的黏糊,傻不拉几的。
她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道:“甭讨好我。到时候进了田庄,造化都得你们自己挣。留下做长工顿顿饱,短工到期滚蛋。”
身后三个女人顿时静了,邓二丫无声讥笑,漫不经心道:“对了,如今庄里的长工太多,不能再随随便便雇了。”
话音未落,三个女人忙赔笑道:“可咱们是二娃哥您带去的人啊……”
邓二丫侧着身,用毛绒绒的狗尾巴草扫过三人讨好的脸,戏谑道:“我带去的人多了,你们三个有什么不同?”
有两个懵住了,一个瘦脸儿的寡妇笑了笑,眉眼间很有风情,媚得很:“二娃哥,您这话说的……”
夕阳昏黄,恰好打在寡妇脸上,照出眼尾如树皮般的皱纹,邓二丫盯着她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一点点冷下去:“你是哪年生人?”
“庚申年……”
邓二丫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没意思了:“你和我娘长得有几分像。”
其实并不像,但生活不易的女人脸上都有相似的笑,就像绕树求阳的菟丝子都一样扭曲攀附。
邓二丫讨厌这种女人,但她娘就是。
一个木讷的寡妇,没本事独自养活丈夫不要的女儿,就只能带着女儿去嫁鳏夫。
嫁进去,挨打,跑。再嫁,又挨打,再跑。
邓二丫幼时一直在寄人篱下,哭嚎求饶的娘,凶狠打骂的继父,拿她当童养媳的继兄……忘了在第几次改嫁后,有天,娘带邓二丫去赶集,拿钱让她去买两串糖人。
等她举着糖人回来时,娘已经不在了。凭着记忆,她摸索着回到了新继父家,还没推开篱笆,就听屋里一阵咚咚响,娘和新继父正在收东西搬家,娘说:快走,不然就甩不掉了……
那天的太阳和今天一样烫,手里的两串糖人很快就化了。邓二丫傻傻地躲在树后,望着娘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看着牛车噜噜走远,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才明白自己是个连亲娘都不要的拖油瓶。
“二娃哥——”
这句话把邓二丫从回忆中扯出来,一个妇人疑惑道:“咱这是往范家田庄去?”
“当然是。”邓二丫冷冷道,“你难道不晓得云州最近闹匪?我挑的路虽然远,却是最稳妥的。你不服就下去,自个儿往范家田庄走!”
她忽然凶起来,容不得被质疑,几人悻悻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说。
邓二丫暗自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三张瑟缩的脸,最后定格在昭昭脸上。这疯子比她小个几岁,脸是真嫩,一定能卖个好价,这趟能狠赚一笔。
赚钱的喜悦淹过了回忆的苦涩,邓二丫又是一脸匪里匪气了。她瞟了眼擦黑的天,又打量一番道两旁的景色,快到伙铺了。
往前望,只见一间伙铺开在乡路边,枯藤、老树、水塘,门前停了几匹马。
邓二丫心里咯噔一沉,膘肥体壮,兵马。
等牛车走近些,伙铺里的说笑声从歪斜的木门传出来,堂里油灯昏暗,但不妨碍邓二丫看清里面坐了几个醉醺醺的官兵,为首的头头腿上还坐了个一脸难堪的清秀小厮,正被捏着下巴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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