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您衣裳穿得少，先去榻上捂着，让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再跟你说话。”</p>

好久，杨婉才终于说出话来。</p>

她慢慢地搀着宁妃在床上坐下。自己则直身缓了一口气，将眼底的泪沉默地忍了回去。挽起袖子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碎片。</p>

宁妃扶着床沿，低头望向杨婉，“婉儿。”</p>

“在。”</p>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p>

杨婉不敢抬头，收拾起碎片，忍着咳意道：“都是今年太冷了，着了风寒，一直不大好。”</p>

宁妃握住她的手，拢入自己的被褥中，含泪哽咽了良久，才道：“你是不是为易琅吃了很多苦。”</p>

杨婉摇头，“我没有，我一直被他保护着。姐姐，他已经长大了，以后他也能保护你。”</p>

“我不需要他来保护。”</p>

杨婉怔了怔。</p>

“姐姐……”</p>

“我也不想走到他身边去。”</p>

宁妃的声音没有波澜，甚至听不出哀意，她叹了一口气，“我与他的母子情分，已经断了。他是大明朝的皇帝，我只是一个被弃掉的疯妇而已。我知道，皇后也好，太后也罢，都不希望我认回那个孩子，索性让他清清静静地在养心殿住着吧，不要再见我了。”</p>

杨婉在床边坐下，“陛下很想念姐姐。”</p>

宁妃握着杨婉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更怕他问我，当年我为什么要抛下他，我为什么会被陛下囚禁，婉儿啊……我不想骗我自己的孩子，可是……我能告诉他我心里的话吗？他愿意接受吗？他能容忍我，去拜祭一个奴婢吗？”</p>

杨婉仰起头，抹了一把眼泪，鼻腔中的鼻息有些发烫。</p>

“我都懂。”</p>

她说着垂下头，“我不会劝姐姐。”</p>

宁妃低头望着她，轻道：“别哭，婉儿。”</p>

“我没有哭。”</p>

虽是如此说，但她的声音却带出了哭腔，一时之间，情绪翻涌，她不得已背过身去，低头摁住自己的眉心。</p>

她有些不甘，这一年她已经很少哭了，不论是在杨伦面前，还是在易琅面前，她都站稳了她自己的立场，勇敢地去爱邓瑛，去对他好。可是在宁妃面前，她才不得不去认知，她与邓瑛之间，暗藏的那颗悲剧内核。</p>

宁妃揽住杨婉的肩膀，让她伏靠到自己的膝上，“算了，哭吧婉儿，在姐姐这里哭没事……”</p>

“嗯。”</p>

杨婉将自己的头埋在宁妃的腿上，伸手搂住了宁妃的身子。</p>

宁妃轻轻地抚着杨婉的背，低头轻声道：“你和厂臣，过得好吗？”</p>

杨婉口中噙着泪道：“不算太好，但也不坏。”</p>

宁妃挽起杨婉湿润的额发，“你一直都这么勇敢。”</p>

“不是。”</p>

杨婉侧过头，闭眼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才是最恐惧的那一个人。”</p>

宁妃听了这句话，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杨婉的面上，轻道：“姐姐知道，姐姐还知道，这么些年，你不允许你自己害怕，你压着你心里的恐惧，勇敢地保护了很多的人，包括姐姐。”</p>

“我并没有保护好姐姐。”</p>

宁妃抚摸着杨婉的脸颊，摇头道：“是你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这里走出去，我一直在等，你看，我不是等到你了吗？”</p>

杨婉心中一恸。</p>

“姐姐。”</p>

“嗯？”</p>

“你想离宫吗？”</p>

“想……”</p>

宁妃仰起头，朝窗外看去。</p>

外面是如粉烟一般的花树，一簇一簇地掩映在干净的雪幕之后。</p>

“我希望把我自己的名讳，身份，过去，全部都抹掉。然后……”</p>

她吞下唇边的辛咸，“然后再把我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干干净净地关联起来。”</p>

“我带姐姐走。”</p>

“什么……”</p>

“我带你从这里出去。”</p>

杨婉坐直身子，望向宁妃道：“不做皇妃，也不做太后，只做姐姐你想做的人，你可以祭奠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怀念他。”</p>

“婉儿……”</p>

“姐姐，我并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我也没有那么狂妄，我不敢替任何人做决定。我只是希望，我能化身为一座桥，不为渡人，只做你们身后的一条后路。姐姐，我虽生而绝望，但我活着，一定要给人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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