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陆续都上了，一群人边吃边聊，举着杯子碰个不停，陆西骁也喝了不少，他喝酒入口快，一次半杯。</p>

周挽偏头看他，他脸上依旧清清白白，没一点醉了的迹象。</p>

察觉到她视线，陆西骁侧头，无声地扬了下眉。</p>

周挽摇了摇头：“没事。”</p>

他俯身靠近，凑到她耳边，微凉的酒气打在她耳畔：“我下去结账。”</p>

“嗯。”</p>

陆西骁刚走，周挽手机便响了，陈医生打来的。</p>

她眉心一跳，肯定是奶奶的检查报告出来了。</p>

周挽走到卫生间接起电话：“喂，陈医生。”</p>

“挽挽，你奶奶的检查结果出了。”陈医生说，“我看了下，有些指标因为奶奶年纪大了所以很不稳定，做手术的话可能有点困难。”</p>

周挽一愣，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下涌，双手冰凉。</p>

“为什么？”周挽勉强稳定住呼吸和声线，“您上次不是说，奶奶身体基础好，年龄也不算特别大，做手术问题不大。”</p>

陈医生停顿了下，开口似乎很是艰难：“这次的检查有几个新指标，数据都不太好。”</p>

周挽没说话，她大脑一片空白。</p>

陈医生温声劝解道：“挽挽，奶奶的病情一直挺稳定的，手术也有风险，其实继续这样治疗也是种稳妥的办法。”</p>

周挽浑身都没了力气，后背贴着墙壁一点点滑落下来，蹲在地上。</p>

哭腔再也忍不住，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她抬手捂住眼睛：“可只是这样子治疗，奶奶还能陪我几年。”</p>

这回陈医生没说话。</p>

尿毒症到了晚期会出现很多综合征，具体能活多久谁都没个定数。</p>

电话挂断，手机摔在地上，周挽抱着膝将脸深深埋进臂弯，痛哭失声。</p>

因为之前陈医生对她说过，奶奶身体底子不错，有很大可能通过做移植手术能痊愈。</p>

周挽过早地以为奶奶真的能做手术。</p>

可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在困境中最怕的不是层出不穷的坎坷，而是一瞬即灭的希望之火。</p>

她真的以为看到了希望，真的以为奶奶能够再健健康康地活很多年，甚至想好了以后读了大学也可以带奶奶一起去新的城市。</p>

到这一刻，这些希望被彻底打破。</p>

而她甚至都已经向郭湘菱要了钱，拿到了15万。</p>

为了这个不存在的希望，她已经坠落，已经成为坏人。</p>

她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从前尚且还能劝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奶奶。</p>

可现在，希望破灭，她结结实实地摔进那一片肮脏的淤泥，罪恶的印记深深烙在她身上，再也无法从头来过。</p>

她这些日子，步步为营，虚伪算计，都成了徒劳。</p>

她已经不再需要剩下那15万，也不需要再想尽办法得到陆西骁的关注和喜欢。</p>

周挽回到包厢时已经又恢复了从前那样，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是周身都沉了又沉。</p>

陆西骁还没回来。</p>

周挽回到座位，坐下时不小心带到杯子，剩下半杯西瓜汁都洒了，弄湿了她裤子。</p>

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手忙脚乱地收拾。</p>

“没事没事。”旁边的男生帮她扶起杯子，迅速抽了好几张纸巾，“嫂子，再给你点杯西瓜汁？”</p>

“不用了。”周挽忍着喉底的酸涩。</p>

正巧他们正在倒酒，到周挽旁边，笑着问了句：“要么换个喝喝？”</p>

周挽抬头看了他一眼。</p>

男生没别的意思，只是普通的询问。</p>

现在大家眼里她和陆西骁是一对，自然没人敢对她怎么样。</p>

周挽握住杯子，往酒瓶瓶口靠了靠。</p>

“真喝啊？”男生愣了下。</p>

周挽垂着眼：“嗯。”</p>

她从来没喝过酒，但现在她太难受了。</p>

以至于想寄托到“借酒消愁”这句话中。</p>

一群男生没察觉周挽低落的情绪，大概她平常就是这样这副安静样子，齐齐起哄着说：“大嫂好魄力。”</p>

倒了满满一杯，周挽喝了口。</p>

没想象中那么难喝，带着一点苦味，倒符合她现在心境。</p>

陆西骁过了一刻钟才回来。</p>

回来时身上染上凛冽的烟草味，大概结账后就出去抽烟了。</p>

他坐回到座位，侧头看了周挽一眼，她手撑着脸，挡去大半，但露出来的一点脸颊却红扑扑的，泛着不正常的红。</p>

陆西骁看向她的杯子。</p>

他抓住周挽的手臂，移开：“你喝酒了？”</p>

周挽缓缓眨眼，反应明显变慢：“嗯。”</p>

陆西骁皱眉：“谁给她倒的酒。”</p>

倒酒的男生实在没什么眼力见，还冲陆西骁暧昧地眨了眨眼：“看不出来嫂子还挺会喝的，喝了好几杯，这不喝醉了带回去好办事儿。”</p>

陆西骁抬眼，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p>

他眼底藏着火气，不耐烦极了，一时之间，没人敢吭声。</p>

蒋帆出来打圆场：“阿骁，真是周挽自己要喝的。”</p>

陆西骁又看向周挽，眉间紧皱，半晌，他捏着周挽的手臂将她提起，声音冷的可怕，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p>

“走了。”</p>

走出包厢门时，陆西骁停了脚步，侧头，视线落在刚才那男生身上：“下次再这样，别怪我不给你面子。”</p>

接着，“砰”一声，陆西骁摔门走了。</p>

男生实在觉得有些委屈，跟蒋帆说：“不是，骁哥生我气做什么，又不是我逼嫂子喝的酒。”</p>

蒋帆看他一眼：“他气的这个么。”</p>

“不然呢？”</p>

“你刚那话说的，什么带回去好办事儿。”蒋帆说，“你忘了阿骁到十八中去堵骆河是为了什么？”</p>

还不是因为那群人嘴欠，对周挽说那些没皮没脸的话。</p>

男生还是觉得冤：“可我那话也不是很过分吧，再说了，我们以前不都这样么，更过分的有的是，也没见骁哥这样啊。”</p>

“他以前那些女朋友听得了这种话，周挽听不了，你也不看看那些女的什么性格，周挽又是什么性格。”</p>

蒋帆顿了顿，又道，“再说了，阿骁对周挽和对那些女的难道一样么？”</p>

陆西骁拽着周挽的手臂疾步向前。</p>

周挽脚踝的疼痛一开始尚且还能忍，到后来越来越被牵扯得越来越疼。</p>

“疼。”她小脸皱着，眼眶泛红，“陆西骁，脚疼。”</p>

陆西骁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冲昏头脑，这才想起来她脚伤，停下脚步，看向她。</p>

小姑娘两颊浮起红云，细眉皱着，眼泪忽然涌出眼眶，砸落在地面。</p>

陆西骁一愣：“哭什么。”</p>

周挽知道他不喜欢女生哭哭啼啼的，连忙抹了抹眼泪，但随即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她已经不再需要利用陆西骁的喜欢了。</p>

眼泪再次砸落下来，她低着头，不再擦，啪嗒啪嗒全掉在脚尖的地上。</p>

陆西骁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俯身，放缓了声音：“脚很疼？”</p>

周挽点头。</p>

他蹲下身，轻轻撩起周挽裤腿。</p>

因为刚才快步走动，脚踝红得发烫。</p>

他仰头看着她，低声：“对不起。”</p>

周挽摇了摇头。</p>

陆西骁转身，手往周挽腿弯一横，轻而易举地将她背起。</p>

这个点大街上很多人，多是年轻人。</p>

陆西骁也实在吸睛，一路走过去引得不少女生回头偷看议论。</p>

周挽不太好受，她额头抵着陆西骁的肩膀，只觉得心肺都像被烧灼一般，酒精带着燃烧的灼热感往喉咙涌，弄得脑袋都昏沉沉的。</p>

陆西骁背着她走在吵闹的街头，侧头：“别哭了。”</p>

周挽：“我没哭。”</p>

“真醉了？”</p>

“有点头晕。”</p>

陆西骁嗤了声：“没事喝什么酒。”</p>

“因为我有点难过。”因为喝酒，她声线拉的很长，少见的显得黏糊。</p>

“难过什么？”陆西骁问。</p>

“陆西骁。”周挽吸了吸鼻子，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多了，清醒的状态下她没那么多的倾诉欲，“我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可到现在我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p>

周挽的声音很轻，带着克制的哭腔和涩意，很难察觉，更多的只是叹息。</p>

“就好像，我为了一件事放弃了所有，甚至不惜成为坏人，可最终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法改变，只改变了一件事，就是我变坏了……可我不想变坏……”</p>

陆西骁听着背上的小姑娘断断续续地对他说这些话。</p>

他不知道周挽说的这些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他也没问。</p>

他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往前走，淡声：“变坏就变坏吧”</p>

“你不讨厌坏人吗？”</p>

陆西骁笑了：“难不成你觉得我是好人？”</p>

“嗯。”周挽没犹豫，下意识地点头，“你是好人。”</p>

至少坦荡、纯粹。</p>

陆西骁扬眉：“那你看人眼光不行。”</p>

“……”</p>

周挽枕在他肩膀，偏头看着他挺阔分明的侧脸。</p>

她喝多了，根本没意识到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p>

“陆西骁。”她低头，眼睛用力抹在手背上，“我真的好难过。”</p>

他环着周挽的腿又往上颠了下，半晌，开口低声道：</p>

“听过这样一句话么——在我脏的时候爱我，不要在我干净的时候爱我，干净的时候人人爱我。”</p>

他声音很低，很沉。</p>

像风的脊柱，稳稳的、牢牢的，吹进周挽心头，驻扎其中。</p>

“周挽。”</p>

陆西骁看着前方亮起的绿灯，“变坏也没关系，反正总会有人爱那样的你。”</p>

那或许是，后来周挽认识陆西骁那么多年，回顾青葱岁月，他第一次对她那么耐心、那么温柔。</p>

告诉她，你不必难过，不必难堪。</p>

总会有人爱你的一切。</p>

不只爱你花团锦簇，也爱你满身淤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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