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仙一个恍惚。</p>
多少年前，某城受灾，城主家救援不及，城隍庙里，晚间就常住下一群小叫花子，为首那个被叫黑狗，其余全信服他，就也以狗为花名，通是白狗、黄狗、花狗、野狗、土狗、柴狗、疯狗、癞皮狗之流。</p>
一窝狗花子。</p>
城隍庙白天有人敬香，他们只敢晚间留里面，白日里，保暖的麦秸常被妇人、顽童抱走，藏都藏不住。</p>
那一年冬，实在太冷，花子们晚晚挤着睡，前后也被冻死四个，其余剩下的，个个生起冻疮，开春又化脓、生蛆。</p>
再上街乞讨，人嫌狗不待见，灾民也多，渐讨要不到了。</p>
困局中，黑狗咬着牙，终拿定主意。</p>
他带着大家伙，在巷子里偷勒死条狗，出城烤了分吃后，就与众人说，往后不做花子了，要做人仙，只充大爷！</p>
黑狗这志向，鼓噪得一干涉世未深、刚得顿饱食的小叫花子们个个欢喜。</p>
小花子们眼里，带他们活下来的黑狗儿本事大，莲花落也唱得好，几乎无所不能，全信他。</p>
第二日起，城里客卿府、定居的人仙家门前，黑狗带小叫花们挨家上门，不讨吃食，只求拜师学修行。</p>
这可想而知，偶有人仙大爷理会，也要讲一大箩筐因果，不会传他等。</p>
终究，是瞅空子，见人仙家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与伙伴出城耍，趁其落单，将之哄到二十里外，打砸翻后，讨要修行之法。</p>
那孩童不愿说，是黑狗亲自动手，把一个个手指割下。</p>
别的小叫花害怕，他就说：“百无禁忌，不避因果，老子不信闯不出条路来！”</p>
孩童遭不住罪，终将自家的修行妙法吐露，但临了，小花子们用乱石将其砸死在林沟里。</p>
不敢再回去，便尾随商队，辗转逃去别的城。</p>
一个个真就修行起来了。</p>
再之后，帮商队跑腿、给放贷的当打手、替牙行和青楼看场，这些养活众人的事外，凡与修行相干之事，偷物事、拐小孩、绑肉票、明抢，都敢做！</p>
有苦有累，身边人也一个个折损去，但临死时，从没一个怨黑狗的，都说值了、已赚着。</p>
黑狗人仙七阶之后，得遇着未羊，从此有了指点的，也换修更好的妙法，修行上突飞猛进，改聚啸山林了，也终闯下好大的名头。</p>
谁能想到，百无禁忌，不避因果，花子群里，会挣扎出个叫无数城体面人怕进骨子里的赤脚仙？</p>
只是当初那群小叫花，终也只剩下黑狗和花狗两个。</p>
除养成的一身戾气，花狗本事其实寻常，今日闯进大罗因果之城，若无未羊暗中施手段，定杀不了个九阶的！</p>
他不杀人，或也只会被擒，不至就死！</p>
恍惚间，花狗身后，废地仙又已把四半断刀捡起，叠成一堆，手提常久久炼制那把剑，又要剁！</p>
花狗儿已受不住这一剑！</p>
身出不了五块青石板，赤脚仙手冒青筋，脖子伸长，怒声吼：“你要啥？”</p>
那剑，止住了。</p>
废地仙答他的声音甚冷：“河神孩儿！”</p>
五石土地问：“放了人，能饶花狗儿性命？”</p>
“能！”</p>
废地仙答得太快，怎也难信，赤脚仙叫：“你指天立誓来！”</p>
那厮真就依他：“诸天在上，商春今日立誓，得救济水河神之子，这花狗，只擒不杀，饶他性命！”</p>
赤脚仙再望向人群中高冠博带的殷鉴：“我捉你孩儿，是换鲤鱼吃，要救他，你也须指天立誓，饶花狗儿不死！”</p>
他面前，花狗儿哈哈笑：“得陪黑狗爷坐牢，比在外间，可快活得多！”</p>
这城里人，都须听城主号令，济水河神也指天立誓后，赤脚仙冲围观者们叫：“老子也立誓，他俩个外，谁敢害花狗儿性命，定有外道邪魔上门，拿满门命赔！”</p>
威胁过后，再仰头：“未羊，放人！”</p>
天地两界留意此地的众生，第一次听到这群邪魔的代称。</p>
能瞒过大罗，藏下河神之子的，定是未羊。</p>
所谓放人，当然不是亲送来，卦师只把那做质两年多的河神公子丢弃，撤去屏蔽之法，数息后，青牛就闪到，拿了提回十字口。</p>
当着河神面，才给治伤。</p>
河神之子已被剥了皮、砍断十指、剜去两眼，大罗出手，嚎叫着，须臾便有血肉长出、补全！</p>
河神急取出衣袍，为他遮体。</p>
儿子还只是九阶人仙，先前那副凄惨模样，叫殷鉴又怒又心疼，还得感恩跪谢大罗。</p>
绿柳城主那，剑上白华又已大作！</p>
赤脚仙勃然大怒，十指紧抓青石板：“你立过誓，起因果的！”</p>
那厮一声嗤笑：“邪魔不忌因果，咱这等倒只怀畏，哪家的道理？往后天仙不能做的腌臜事，爷爷这不指望修行的废地仙，倒不用忌！”</p>
刚得长全两眼、手指、皮肉的河神公子，抓住他爹给的衣裳，闪到绿柳城主身旁，一脚跺向齐叠起的雁翎刀片！</p>
“我未立过誓，莫污城主的手！”</p>
“砰！”</p>
他只是九阶人仙，但力道也不小，随这声响，再提起赤脚，本已受损的刀片尽化粉碎！</p>
花狗儿没再惨叫，直接断了声息！</p>
无数修者眼中，他那尸身上，魂魄虚体已起。</p>
废地仙伸手一捞，把魂捏住。</p>
那魂，似在畅笑，但天仙以下的，除城隍那等阴神，无人能听见。</p>
赤脚仙再哀求：“饶他魂儿！饶他魂儿！”</p>
青牛也发声：“也莫过头，死了的，容他入轮回罢！”</p>
商三儿咬咬牙，终还是松开手，任那魂自消散开去。</p>
然后自转身，往西正街去。</p>
河神公子，还在尸身上踩几脚。</p>
也想踩赤脚仙来着，可惜除尿液、石块、唾沫这些外物，别人进不去五块青石板。</p>
对花狗儿尸身发一会呆，赤脚仙掏出自己的牛骨板，笑着哭着，自唱起莲花落。</p>
“哒，滴哒，滴滴哒！”</p>
“骨板一打先开笑，见人才可开口要。你说因果天下信，我奔前程谁人宁？百年快活都说赚，一朝还他还不晚。相知凋零赴轮回，孤身遭禁伏地睡。得道那日众生畏，天高只恨少人陪......”</p>
唱声中，马童氏还端坐不语，其余人群都散开了。</p>
酒楼二掌勺忽然不再怕他，端来碗汤泡饭：“大龙头，鱼肉被捞尽了，剩的鱼汤泡饭，你可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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