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倚川一脸咋舌地看着眼前泛着油腻的折叠桌，与风一吹就嘎吱作响的塑料凳子：“陈、陈老师，你就带我们来吃这个啊？”</p>

松虞差点被他这副惊吓的样子给逗笑了，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不好吗？正好带你来体验生活，理解角色。”</p>

她既然抬出了电影，杨倚川当然就没有话说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拿纸巾出来，一层层垫在那满是油渍的凳子上，最后一脸痛苦地坐了上去。</p>

江左又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哈哈哈哈。”</p>

之后就大大咧咧地坐下，动作很娴熟地拿起了一旁脏兮兮的菜单，转头和摊主聊了起来。</p>

杨倚川顿时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你……”</p>

江左回过头来：“我怎么啦？小时候家里穷，经常吃路边摊的。”</p>

杨倚川：“呃，没看出来。”</p>

松虞不动声色地看了江左一眼。</p>

她也没想到江左家境这么普通。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敢来娱乐圈打拼，都是靠家底在撑。即使不是像杨倚川这样家世显赫，多半也是中产阶级以上的出身。很少再有鸡窝里飞出金凤凰。</p>

这样一来，江左从前那些心浮气躁、拼命接代言赚钱的行为，似乎都变得更好理解：或许他的确是很需要钱。</p>

几碗香气四溢的砂锅粥端上来，众人立刻被征服了，低头大快朵颐。</p>

张喆一脸幸福地捧着碗，又不禁欣慰地说：“陈老师，劝了你那么多回，总算懂得要享受生活了。”</p>

杨倚川好奇地说：“什么意思？”</p>

张喆：“你们是不知道，陈老师从前真的是工作狂，对吃什么都不关心，甚至有人怀疑她其实是ai，靠喝营养液就能活的。有一次制片组一个小姑娘搞错了，把群众演员的午餐发给了陈老师。后来她整个人都吓坏了，跑过去道歉，没想到饭盒早空了，陈老师又在工作，根本没看出来吃的和平时有什么区别……”</p>

众人都不禁莞尔。</p>

松虞倒也毫无芥蒂，只是微微一笑：“哪有这么夸张。”</p>

张喆又催促道：“老师，快点告诉我们，你到底是怎么开窍了，居然找到这么好吃的烧烤摊。”</p>

她浅浅勾唇：“没什么，是有人带我来过。”</p>

然而张喆并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反而很认真地看着她。</p>

“陈老师，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p>

松虞一怔：“是吗？”</p>

“从前我们也合作过好几次。我一直觉得，你是我心目中的电影天才，什么都懂，但好像……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烟火气。”</p>

“当然，我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但从前剧组里的人，其实都有点怕你。可是这一次，你真的不一样了。你会关心身边的人，也更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p>

“你不知道大家背后有多么崇拜你。”</p>

张喆最后咧嘴一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真的很为你高兴。”</p>

松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p>

但张喆的真诚感染了她。</p>

于是她也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p>

今夜的气氛实在太好。</p>

烧烤加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所有客人都走光了，他们还兴高采烈地坐在这里。甚至邀请了远处的保镖们也加入进来，傅奇犹豫片刻，竟然也同意了，只是不允许他们喝酒。</p>

反而是张喆破了例：他从来不在拍戏中途喝酒，但是却毫不犹豫地叫了几打啤酒，接着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教杨倚川划拳。</p>

很多几个人都喝得满脸潮红，还一手烧烤，一手啤酒，几颗脑袋凑在一起比手画脚，根本就看不出半点明星与导演的样子。</p>

松虞只是在一旁笑着，突然很想抽一根烟。</p>

于是她站起身来，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躲到旁边。</p>

身后仍然不断地传来欢声笑语。</p>

她咬着烟头，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尼古丁灌进肺里。</p>

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却出现在身后。</p>

她转过头，是尤应梦。</p>

松虞扬了扬手中的烟盒：“来一根吗？”</p>

尤应梦：“好。”</p>

松虞淡淡勾唇，低头，掌心拢着火，帮尤应梦点了一根烟。</p>

黑暗之中，这张妩媚的面容被火光照耀着，仍然是如此摄人心魄。</p>

饶是松虞也是女人，不禁还是感到心神荡漾帮影后点烟，这是怎样的殊荣。</p>

但尽管尤应梦拿烟的姿势极其慵懒和百媚横生，站在那里，都像一幅电影画报。</p>

真正一口烟吸进去，反而立刻开始咳起嗽，眼眸里也泛起一层水雾。</p>

“咳咳”</p>

过着一会儿，她细瘦的指尖夹着烟，望着松虞，却慢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几年没碰，竟然连烟都不会抽了。”</p>

戒烟本该是一件好事。</p>

但松虞却知道，究竟是谁逼着她戒烟。</p>

于是她微微一笑，对尤应梦说：“没关系，我们剧组别的没有，烟是管够的。”</p>

对方一怔，显然没想到松虞会这样回答自己。</p>

她定定地看着松虞，良久之后，才噗嗤一声笑出来。</p>

“我果然没有看错。”尤应梦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和别人是不同的，陈导演。”</p>

“叫我的名字吧。”</p>

“好，松虞。”</p>

两人又相视一笑。</p>

这场酒最后喝到深夜，三个男人都喝得醉醺醺，好在他们还算知道分寸，没有真的烂醉，以至于影响明天的拍摄。</p>

松虞也很庆幸自己叫了帮手过来，否则单凭她和尤应梦，可没办法将这几个人给扛回去。</p>

回到酒店后，她才发现，尤应梦竟然就住在自己隔壁的那间套房。</p>

顿时松虞的脸色有些古怪。</p>

万一尤应梦发现自己和池晏竟然住在一起，那她可就怎么都解释不清了。</p>

但尤应梦并未察觉到此事，反而还误解了松虞的眼神。</p>

她神色不明地勾了勾唇，轻声道：</p>

“放心，他没有来。”</p>

松虞在心虚之下，甚至心跳漏了一拍，以为对方所说的“他”就是池晏。</p>

但接着大脑恢复神智，她意识到了尤应梦所说的人是谁。</p>

是她的丈夫荣吕。</p>

“那真是太好了。”松虞顿时如释重负，非常真诚地说，“他最好是连探班都不要来。”</p>

然而尤应梦却并没有笑。</p>

走廊的白炽灯照耀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却更显得她脸色雪白，犹如一张艳丽而无情的面具。</p>

她的眼神极其空洞，慢慢地说：“他不会来的。他答应了，放我这一周的自由……条件是，等我回去，就要给他生个孩子。”</p>

说到这里，尤应梦又掩饰般地笑了出来：“你们这电影是定档在明年吧？宣传期再见到我，应该就是大着个肚子了。”</p>

走廊上一阵穿堂风吹过。</p>

或许是因为今夜吃得太多，太油腻，松虞突然感到胃部一阵微微的痉挛。说不出话来。</p>

她想，自己从未见过这么难看的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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