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本垒</p>
*本章又名《本垒打的助推手》</p>
8月31日，开学的前一天，气温降得有点低。</p>
但张正凯还是喝了一瓶很冰很冰的雪碧。</p>
他在肖尧奶奶家的弄堂入口处小卖部买了那瓶冰雪碧，玻璃瓶装的，需要用啤酒瓶盖起子开盖，喝完了还得还瓶。</p>
张正凯喜欢喝这种玻璃瓶的饮料，气足。</p>
他尤其喜爱那些如晨露般凝结在玻璃瓶外的水珠，就跟广告上的图案一样。</p>
少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咕咚地两口气干完了这瓶雪碧，中间停下来排了一次二氧化碳，总计用时也就七、八秒。</p>
舒畅。</p>
他想举着空瓶对小卖部老板娘说：“晶晶亮，透心凉，雪碧。”</p>
但是他不会干这么耳鼻的事情。</p>
张正凯将空瓶重重地顿在小卖部的玻璃台子上，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嗝。</p>
小卖部老板娘：“小伙子，再来一瓶啊？”</p>
张正凯回头朝弄堂的深处走去，举起右手，用手背冲老板娘挥了挥，只留下一个潇洒又放荡不羁的背影。</p>
放荡不羁个屁，张正凯心里明白，自己正在为执念所困。</p>
少年重新把耳机挂在了自己的脑后。</p>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凝成热泪……”</p>
张正凯走到了弄堂的一个交叉口，轻车熟路地拐了进去，站在了一个遮阳棚的阴影之下。</p>
肖尧住的这个弄堂，共有两个出入口。</p>
但，无论走哪个出入口，都一定会经过此地。</p>
只要他不打盹，就一定不会错过。</p>
大概啦。</p>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p>
张正凯摇头晃脑地听着耳机里流出来的，景岗山的声音，不禁轻轻跟着哼鸣起来：“你知不知道~伱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p>
然后猛地一下闭上了嘴。</p>
万一被沈婕还有那个谁听到了，岂不是打草惊蛇。</p>
张正凯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观察着二楼的窗户。</p>
窗帘布被拉开着，透过澄澈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看到个鬼，只能看到一尊被字面意义上“束之高阁”的耶稣像。</p>
张正凯这是第四次来了，上一次窗帘布是拉着的，上上次也是开着的。</p>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两个是住在这里的，最起码这里是有人住的。</p>
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p>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p>
张正凯有些烦躁地摘下了耳机，随后关掉随身听。</p>
前两天去下海庙静静心，碰到一位法号名为“释慧”的大师，开点了他两句。</p>
大师说，人生有八苦，谓之“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和怨憎会”。</p>
自己这一下子中了“爱别离”与“求不得”这两苦，不能不说，苦不堪言。</p>
张正凯依大师所言，开始想象沈婕百年后的样子。</p>
再美丽再迷人的女子，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具枯骨罢了。</p>
张正凯闭上眼睛，深入想象沈婕百年后的模样。在他的心灵画布上，显现出一副惨淡的画面：那是一具已经干瘪的骨架，白骨清晰可见，如同古老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曾经丰满的容颜如今已然褪尽，只剩下颅骨上的残存皮肤，苍白而干瘪。</p>
沈婕的长发也在岁月的摧残下褪去，化为风中的尘埃。那颅骨下的眼眶，曾经明亮炯炯，如今只是空洞无神。百年的沧桑岁月已经剥夺了她所有的容颜与生命力，留下的只是一具无情的骨架，仿佛在默默诉说着生命的脆弱和短暂。</p>
张正凯深切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大师所说的“求不得”和“爱别离”在这一刻更加深刻地刻在了他的心头。他默默地祈愿，希望沈婕能够在今生珍惜时光，不留遗憾，因为百年以后，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只余一把毫无生气的枯骨。</p>
……</p>
可是就算化为枯骨，她也还是很可爱啊。</p>
草，我真是没救了，张正凯想。</p>
要破除“我执”……</p>
一位短头发的矮个子少女从弄堂的交叉口施施然走过，张正凯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p>
待得看清楚那女孩的容颜，他又半是失望半是松了口气地，缩回了遮阳棚的下面。</p>
想想当初第一面（在感觉上）不是很遥远，好像就在昨天。</p>
张正凯回忆起那场舞会，那是在一个……华灯初上的晚上。</p>
嗯，算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舞会。</p>
也算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的邂逅，算是邂逅吗？初遇，随便吧。</p>
当时自己就坐在舞会的角落里，喝着一杯82年的雪碧，看她一个人在舞池中央跳舞。</p>
看她闭着眼睛，像个孤独的音符。</p>
在张正凯的想象中，他在空旷的街头，数她凌乱的脚步……</p>
一群男女顽童大笑着，吵闹着从张正凯的面前跑过，打断了他的幻想时间。</p>
真是讨厌啊。</p>
其中的一名小女孩向他投来警惕而又奇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坏人。</p>
哥哥我呀，可不是坏人唷，张正凯想。</p>
他向小女孩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那厮却直接扭头跑了。</p>
切，真是的。</p>
总之啊，咱就是说，那种第一次喜欢上某个人的感觉，那种青涩懵懂的悸动，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都能感同身受，仿佛就在眼前，能感觉到那股融融的暖意，令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来。</p>
而回想到自己，或者说，她，现在的处境，张正凯的嘴角又不禁耷拉了下来。</p>
悲伤，逆流成河。</p>
一位戴眼镜的瘦削老先生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张正凯的面前驶过，车轮压到了翘起来的石板，发出声响。</p>
张正凯怎么也想不通，理解不了沈婕的选择。</p>
论长相，自己比那个肖尧漂亮得多，论身材……自己还有很大的潜力啊，论家境，更没什么好多说的了，论才学和幽默感，自己也是遥遥领先。</p>
概而言之，咱就是说，除了身高长一点，年龄老一点，他肖尧就没有任何比得过自己的地方了。</p>
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小沈婕这么死心塌地，还不只是谈个恋爱玩玩，而是为了他情愿跟自己的老爸翻脸，离家出走，住在他的家里。</p>
眼睛瞎掉了！脑子进了西湖的水！</p>
为什么是西湖？算了，这不重要。</p>
想到这里，张正凯又不禁心生出对自己的父亲和沈鸿生，尤其是沈鸿生的埋怨来。</p>
沈鸿生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这是张正凯没有想到的。</p>
不是放弃了这桩亲事，而是放弃了……他的女儿？</p>
明明知道女儿在哪也不派人去找。</p>
还说什么“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随她去吧”？</p>
朋友帮帮忙，有你这么当爹的吗？</p>
其实最开始得知沈婕隐姓埋名去了那个东启夏令营的时候，张正凯就当即立断准备过去抓人。</p>
结果被自己的父亲锁在了家里。</p>
爸爸甚至扬言说，再去找沈家的丫头，就要打断自己的腿。</p>
双方的父母既然是这种态度，联姻这件事情当然就是彻底告吹。</p>
张正凯丧失了最后一丝“合法性”。</p>
不过平心而论，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也已经是仁至义尽。</p>
全天下有多少父亲，为了满足做儿子的——一个做初中生的儿子的幼稚心愿，就去推动这么大一桩联姻呢？</p>
张正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责怪父亲。</p>
要怪就只能怪沈婕的糊涂和任性吧，她毕竟还是年轻。</p>
还有那个肖尧。</p>
张正凯不是圣人，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恨意。</p>
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莫不如此。</p>
夺妻之恨是与杀父之仇并列的罪状。</p>
但是无能的仇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p>
有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穿着小背心，汗流浃背，咯吱窝下面夹着篮球，从自己的面前走过。</p>
冷静，耐心，细致地想一想，事情怎么会一步一步发展成这个样子的？</p>
最开始的时候，沈婕虽然婉拒了自己的告白，但是对自己的态度还是礼貌、友善和耐心的。</p>
后来，可能是自己的追求方式有点问题，有点过于痴缠了，对方能感觉得出来，明显有些不耐烦。</p>
但总得来说，对自己还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采取过什么敌意的姿态。</p>
但是，由于局面一直就僵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所以张正凯才换了另一条赛道。</p>
自己刚刚敦促父亲找沈家联姻的时候，根据沈鸿生那边的反馈，他的女儿并不是很反感与反对。</p>
用他沈鸿生的原话来说，沈婕是一个“识大体”“认得清自己身份”的人。</p>
当然，也不排除沈鸿生是在嚯胖。（吹牛，说假话）</p>
但是，当这件事情非正式地推上议事日程以后，沈婕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变差，相反，还隐隐约约变好了一些。</p>
张正凯有些吃不准，这会不会是男人的错觉，但是没有变坏是可以肯定的。</p>
她的态度360°大转弯是在什么时候呢？</p>
是在就要正式订婚之前，她忽然开始强烈反对，然后离家出走了。</p>
算起来，那应该是那个肖尧出现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p>
很显然，小沈婕是爱上了那个男人，所以才会一开始对订婚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后来忽然变了。</p>
等等，这个走过去的矮个子女孩到底是不是沈婕？</p>
有点像，又不太像，戴着口罩根本无法确定。</p>
张正凯下意识地追了两步，觉得应该不是。</p>
没事情出门喜欢戴口罩的女人真是SX。</p>
不过，沈婕也可能故意利用这种方式来掩人耳目，张正凯提醒自己。</p>
……</p>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p>
如果最开始我没有请父亲去促成联姻，而是继续在正规的赛道上表现自己的诚意，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p>
她会不会是因为讨厌自己的这种行为，因为逆反心理才接受肖尧的？</p>
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沈婕只会加速投入其他人的怀抱。</p>
张正凯无从得知。</p>
Have no idea.</p>
这个世界上没有时光机器，没办法回到过去来验证“If……then……”。</p>
懊悔是没有用的，现在还不是做自我检讨的最佳时机。</p>
其实张正凯自己也不想来。</p>
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做蠢事。</p>
没有人喜欢杵在一个地方等人，晒着太阳，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跟个傻子一样紧盯着每一个人来和人往。</p>
我在家吹着空调吃着冷饮打GBA它不香吗？</p>
可是张正凯就是忍不住。</p>
他无法控制他自己。</p>
当他坐在家里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有一百只猫在扎，在挠。</p>
他明明知道沈婕在哪里，他就无法控制，无法阻止自己想要去看她的愿望。</p>
这也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力比多的泄洪口。</p>
只要做点什么，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变化，哪怕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也强于在家里等待，什么都不做。</p>
因此，只要父亲不在家，张正凯就会偷偷溜出门，到这边来等几个小时。</p>
等到力比多用完了，再回家去，至少自己可以跟自己有个交代。</p>
“我尽力了。”“我做了点什么。”</p>
用这种方式来慰藉自己的心灵，以换取短暂的平安，以及焦虑的缓解。</p>
老和尚帮不了我，等开学了要去看看学校的心理老师。</p>
说到开学。</p>
明天就开学了，到时候就更没有时间，更没有办法来这边盯梢了。</p>
今天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p>
如果还等不到她，那就彻底放下，彻底死心好了。</p>
张正凯的眼睛紧紧盯着开始变得有些频繁的人来人往。</p>
再等半小时，就半小时，等不到我立马就走，张正凯想。</p>
他的心里一边盼望沈婕下一秒就出现，一边又暗暗希望她不要出现。</p>
等够时间，回家，就好。</p>
张正凯在心里默默复习着万一等到沈婕，自己应该和她说的话。</p>
即使大概率等不到，他的性格也不允许他打没有准备的仗。</p>
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p>
什么“烈女怕缠郎”。</p>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p>
什么骑士精神的痴诚守候。</p>
谎言，全都是谎言！</p>
古人，诚，欺我也！</p>
张正凯焦躁不安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11分钟。</p>
马上就可以解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