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肖尧都会回忆起2004年8月2日下午，他和郁璐颖同学在圣心堂地下一层的某个小储藏室内的私人约会，话题的中心是沈婕同学在圣方济各中学的借读问题。</p>
肖尧会清晰地记得，郁璐颖那天穿的是圣方济各中学的夏日校服裙装——不是前几天她穿下水游泳的运动服，而是鹅黄色的短袖衬衫，领口和袖口还有蕾丝边。</p>
下身是一条刚过膝盖的格裙，露出如莲藕一般白嫩的小腿，脚上穿着镂空的白色短袜和带气孔的夏日轻薄运动鞋。</p>
身为圣方济各中学的学生，肖尧也有一条几乎一样的鹅黄色衬衫，只是没有了那些蕾丝边，下身搭配的也是长裤。与此同时，这套校服的格裙是膝上的款式，到了郁璐颖这里成了膝下，要么就是她找人改过，要么就是她选了更大的码数。</p>
圣方济各中学的校服大约有五套，两套夏季、两套春秋和一套冬季，与此同时，03级、02级和01级的校服都不一样，因此在校内，大多数情况下，你可以一眼认出某个学生是哪个年级的。</p>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你看到身穿高三校服的人坐在高二的某个班上，你就会知道，这大抵是个留学生，啊不，留级生。</p>
倘若沈婕借读成功，在肖尧的计划中，她应该是到高二年级来插班。想来，学校也会给她配发04级学弟学妹的新款校服，坐在高二的教室里，鹤立鸡群，好像跳级生一样。</p>
当然，我们都知道，通常来说，没有人能从高一跳级到高二。</p>
这个地下室的房间非常阴凉，想来是因为无法接受阳光直射的原故。</p>
空气中有点湿，空调嗡嗡的声音很轻，总的来说，叫人心旷神怡。</p>
空气中是那种老教堂独有的气味和图书室独有气味的混合，肖尧很爱闻。房间的中央有两三排书架，四周是一些真皮——呃，也许是人造革沙发。</p>
东面的墙上高悬着十字苦像，下方是耶稣圣心像，西边的墙上则挂着圣女小德肋撒和圣玛利亚葛瑞迪的画像，北方则是先教宗庇护十一世的照片，他的眼镜没什么边框，圆圆小小的，让肖尧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第一副眼镜。</p>
总的来说，除了圣心像，挂着的这帮人肖尧是谁也不认识，但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很心静、很安心的感觉。</p>
仿佛生怕这么多伟人还镇不住肖尧似的，郁璐颖还把门虚掩着——不过，反正这一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p>
“我能帮什么忙？我找林主任问问吧。”郁璐颖说：“我会帮忙不是因为原谅她了，纯粹是看在她救过我命的份上。”</p>
妮子，还嘴硬，肖尧乐呵呵地想。</p>
作为年级第一的好学生，郁璐颖自然是和校领导们的关系很好。</p>
“这事林主任做不了主吧？不过去问问也没什么坏处。”肖尧说：“对了，林主任是你妈妈的学生，我都忘了。”</p>
“你不会想让我妈妈介入这事吧？”郁璐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肖尧说。</p>
“呃，没有，没事，无脑子瓦特了。”肖尧摆摆手道。</p>
“不行的话，舅舅应该也能说上话。”郁璐颖的纤纤玉指盘着自己的下巴。</p>
“我听人讲，借读比转校容易很多，这个打通关系就行，甚至不需要打通关系，借读很宽松的。”肖尧说。</p>
“肯定是比转校要容易，”郁璐颖说：“至于宽松，谁跟你讲的？”</p>
“忘了。”肖尧说。</p>
“钱肯定是要花的，而且不会是小数目。这个你们得自己解决。”郁璐颖道。</p>
“应该……没什么问题？”肖尧问：“大概要多少啊？”</p>
“几万总归要的咯。”郁璐颖道。</p>
“嗯。”肖尧说。</p>
“沈婕带身份证和户口本了吗？”郁璐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p>
“带哪门子户口本啊，又不是私奔出来结婚。”肖尧哑然失笑。</p>
“难道不是吗？”郁璐颖反问道。</p>
“咳咳，身份证肯定是带了，但是……我觉得最好能用一个假名字。”肖尧说。</p>
“假身份？”郁璐颖吃了一惊。</p>
她当然知道肖尧想用假名字的原因，但是……</p>
“你有点异想天开了吧？假身份这种事情，就凭我们几个小孩，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郁璐颖道。</p>
“问问咱舅舅？”肖尧说。</p>
“我舅舅是神父不是教父，”郁璐颖道：“梵蒂冈也不在西西里岛上。”</p>
“谁也没说他是啊——”肖尧嬉皮笑脸道。</p>
“行，我帮你问问。”郁璐颖勉强道：“如果不行的话，还有一条路子，只要你能解决钱的问题——就是IB。”</p>
“I什么B？”肖尧问道。</p>
“国际文凭课程，是一个国际组织推广的一套教育系统。”郁璐颖解释道。</p>
肖尧：“？”</p>
“只学这个国内不认可，但是大多数国家都认可，找到有资质的教育机构之后，应该只需要一个身份证，花钱就可以注册。”郁璐颖说。</p>
肖尧：“……了解，了解一下。”</p>
“我说啊，”郁璐颖往肖尧这边欠了欠身：“沈婕不是不想读吗，这皇帝不急太监急，到时候你给她安排好了，她不肯去怎么办啊？”</p>
“那就打屁股，她得听我的。”肖尧乐呵呵地说。</p>
“你现在真把人家当女儿养啊？”郁璐颖莞尔道。</p>
“你不听话，我也要打……咳咳，那啥。”肖尧扭头看了看四周的墙壁：“男人是女人的头，妻子要服从丈夫，圣经说的。”</p>
“滚侬则蛋！”郁璐颖柳眉倒竖道：“读完整本《圣经》，你就只记住了这两句话。”</p>
“讲道理，这圣经也不止说了一次……”肖尧道：“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做正确的事，不能由着她胡来，异想天开——你觉得我是在做正确的事吗？”</p>
郁璐颖慎重地考虑了几秒，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个人认为，是的。”</p>
“她那套读书无用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肖尧忿忿道。</p>
“你见过几个学历差的二代啊？”郁璐颖说：“基本人二代的学历都会包装一下。”</p>
“就是说啊。”肖尧道。</p>
“而且她爸爸初中学历，怎么可能啊？”郁璐颖道。</p>
“不可能吗？”肖尧不太懂这些。</p>
“你对我们第一批企业家是怎么起步的，没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郁璐颖道：“初中毕业的大企业家，基本上是没有的。”</p>
“哦对，沈婕说她爸爸是后来镀金的大学文凭。”肖尧道。</p>
“是硕士研究生，网上查得到。”郁璐颖告诉肖尧。</p>
“你还去专门研究沈鸿生了？”肖尧一怔。</p>
“嗯哼。”郁璐颖轻描淡写道：“早期的企业家，普遍来说，有几个出身，无非就是工厂子弟，参与校办企业，遇到风口下海经商……”</p>
“原来你不是书呆子啊？”肖尧坐得离郁璐颖更近了一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勾了一下她的鼻子。</p>
“你忘了，我爷爷也是经商的呀——比起沈家那种暴发户，我们才是名门望族。”郁璐颖挣扎道：“放手，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儿都镇不住你？”</p>
写作名门望族，读作旧社会残余，肖尧揶揄地想。</p>
“就抱抱而已，”肖尧说：“不然哪有约会的感觉啊——咱们是正规情侣，抱抱不违反教义。”</p>
“咱们正哪门子规了？”郁璐颖反驳道。</p>
“你看旧约圣人，哪个不是好几个老婆。”肖尧笑道。</p>
“那你穿越回旧约时代去，”郁璐颖道：“你回家找找镜子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选年代的刻度盘？”</p>
“好计谋。”肖尧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