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带鱼提高了一点音量。</p>
“小点声，我是说睡觉，不是睡觉。”</p>
“切，我就知道你弄不成，”带鱼鄙视道：“禽兽不如。”</p>
“心急吃不了肉包子，一起睡过觉就算是感情升华了，我已经很满意了。”肖尧想了想，轻轻捏了带鱼一把：“可别跟外面说去啊。”</p>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但肖尧还是不放心。</p>
此时，张嘉龙沉默地向二人投来一瞥。</p>
“放一百个心。”带鱼压低声音，拍了拍胸脯：“哥是内种人吗？”</p>
那可难说得很，肖尧想。昨天晚上和这家伙讨招，可能未必是个明智的选择。</p>
“下面的同学不要交头接耳！”校长说。</p>
肖尧相信，自己已经坠入了爱河。</p>
至少，他比较成功地说服自己坠入了爱河。</p>
往者不可追寻，不如全心珍惜现在所拥有的，面向未来，这就是肖尧的处事哲学。</p>
怎么说沈婕与自己也，姑且，算是，人生第一次的双向奔赴，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全新版本。</p>
肖尧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郁璐颖——她为什么剪头发了？原本她是班上头发最长的女生，再过两年想必可以长到腰上，今天却短了一大截，把头发扎进来，盘成一个高马尾。</p>
精神倒是挺精神的……可是……</p>
肖尧喜欢她的长发。</p>
白衣服小人踱着方步沉吟道：“女生突然换发型，通常意味着她对一些事情上态度的转变。”</p>
“女人突然把长头发剪了，不是换钱就是换命，你自己压一边吧。”红衣服的小人用叉子挑起肖尧一缕头发，像面条一样卷起来，然后用力一拉……</p>
哎呀！</p>
肖尧强压下心头的失落感。</p>
可惜学校不让剃光头，而沈婕还在等着自己暑假给她烫头。</p>
是的，沈婕。</p>
上课的时候，肖尧摊开小本本，用黑色中性水笔在上面写下这两个字。</p>
三点水，一个托宝盖，一撇一捺一勾。</p>
一个女字旁，右边是……</p>
“婕”。</p>
肖尧翻开了手头的《现代汉语词典》，找到了这个字。</p>
婕 jié</p>
〔～妤〕中</p>
中国汉代宫中女官名。自魏晋至明代多沿置。[1]</p>
《史记·外戚世家》:“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p>
《旧唐书·徐坚传》:“坚长姑为太宗充容，次姑为高宗婕妤，并有文藻。”</p>
明沉鲸《双珠记·遗珠入宫》:“善仪形妃嫔规模，美才藻婕妤纲领。”[2]</p>
婕妤jiéyu</p>
古时宫中的女官名，是妃嫔的称号。</p>
……</p>
肖尧抚摸着《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这个“婕”字，感觉其中蕴含着无限的魔力。</p>
他一遍一遍地写着这个名字。</p>
他觉得自己在想念她，憧憬她。</p>
有一位他所崇敬的80后作家曾写道：“书捧在手心里，就像是看到女人躺在自家床上一样安心。”</p>
荣富宾馆里的床算不算是自家的床，很值得商榷，反正安心是不可能安心的。</p>
他想念她，他爱慕她，他想见她。</p>
毕竟，如果他不够爱她，那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张正凯。</p>
见你的鬼，为什么会想起张正凯，又有他什么事了？</p>
肖尧拿出手机，此时已近午休时间，沈婕还是没有回复他的短信。</p>
“还没有起来吗？床头我给你买了生煎和豆浆，豆腐脑，你记得吃。”</p>
“家里的钱我拿了一部分，放学去帮你存银行，怕你找不到着急，跟你说一声。”</p>
“我问过了，这边可以下午2点再退房，你不用着急，再多睡会。”</p>
肖尧把手机收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说多睡会，又干嘛一直发短信。</p>
肖尧，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p>
吃过午饭后，肖尧趴在桌子上补眠，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三点多。</p>
趴着睡觉的坏处是会不自觉地咽下空气，因此当你醒来的时候，往往会觉得胃中胀气，然后在排出它的过程中发出一阵令人侧目的声音。</p>
好在，应该是郁璐颖一直在帮他排气，因此今天没有出现这种问题。</p>
他是被一只大手给拍醒的。</p>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宋海建拧着眉毛说道。</p>
在跟宋海建过去的路上，肖尧托故上了一个厕所。他看到沈婕回了4条短信，来不及细看，便心满意足地拉上裤子拉链离开了。</p>
宋海建的办公桌就是以前姚老师的那张，但已经布置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在肖尧看来，这颇有鸠占鹊巢之感。</p>
“坐。”宋海建示意肖尧自己去搬一把空椅子。</p>
至少这一点比姚老师好，让坐。</p>
接着，宋海建又开始眯着眼睛玩手机，不说话。这一点就跟老姚差不多——不过，老姚是在改作业，宋海建则是仿佛随时要说“我要给你爸爸打电话”。</p>
这时候，没爸爸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p>
“怎么了？”肖尧问道：“课上了一半你把我拽出来。”</p>
“反正你也不听课。”宋海建翻翻眼皮道：“昨天通宵上网升了几级啊？打下沙城没有啊？”</p>
“宋老师，冷血传奇那是我初中时候玩的，早就过时了。”肖尧认真地回答道。</p>
“哦，那你昨天夜里都玩什么了？”</p>
“没有啊，我都好久没去网吧了。”肖尧道。</p>
“去没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都没找你谈话吗？”</p>
宋海建终于放下了他的那个破诺基亚，挤出一丝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容。</p>
“不知道。”求你，别找我。</p>
“因为你下学期就要去高一继续当新生了，不在我们班上了，我本来懒得管你的。”宋海建用两手的手背托住自己的下巴：“但你毕竟现在还是我班上的学生，我做班主任的，该说的还是要说一下，听不听就随你咯。”</p>
“您说。”肖尧听了这话心里有气，瓮声瓮气答道。</p>
“没去网吧，今天为什么睡了一天？昨晚没睡好？”</p>
“我老婆半夜痛经，我给她买姨妈巾去了。”肖尧脱口而出：“冲红糖水，热水袋，按摩，折腾了半宿。”</p>
“哈！”隔壁座教英文的小麦色皮肤女老师仰头大笑了一声：“宋老师你们班学生前途无量啊。”</p>
“你！”宋海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点着肖尧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不要以为你没有家长——你不要以为学校联系不上你的家长，就没办法开除你！”</p>
肖尧撇了撇嘴。</p>
宋海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肖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父母对你很不好？这就是你每天跟一滩烂泥一样的理由吗？”</p>
“不然呢？”听到这个话题，肖尧厌恶地皱起了眉毛。</p>
“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陪在你身边，但他们给了你一份最好的礼物？”</p>
“什么？”</p>
“把你的户口迁回来，把你送到魔都来读高中。”宋海建斩钉截铁地说。</p>
“哈。”肖尧说。</p>
“你应该知道，我是从苏江省调过来的，”宋海建继续自说自话：“你知道那边的高中是什么样的吗？每天晚上晚自习到十点，全封闭军事化管理，两个星期只放半天假——”</p>
“侵犯人权，反人类。”肖尧提醒他：“宋老师，我也是从苏江省来的。”</p>
“所以我觉得我们有达成共识的基础。你觉得，魔都的高中为什么能给你们提供这么宽松的环境？”</p>
“为什么？”</p>
“因为高校录取资源多，分数线低，不需要那么努力就可以考上大学。”</p>
“哦，这样啊，真好。”肖尧虽然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不过内心已经动摇了。</p>
“……回去上课该睡觉睡觉，放学该上网上网，混三年找个厂去打螺丝，一辈子就过去了，多美好的未来啊。”这是在殿堂里，姚老师的阴影对他所说过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深深地刺透了他的心。</p>
“所以，你在浪费你父母的苦心。”宋海建还在语重心长：“学校给了你一个宽松的舞台，你就应该利用好这个舞台。稍微把你泡网吧和泡女生的精力拿一半出来，放在学习上，考一个好大学——起码考个一本，不，起码考个本科，为自己赢一个锦绣的未来，何乐而不为？”</p>
“……”肖尧觉得，有道理。</p>
“我听说了你的事迹，”宋海建换了一副更温柔的表情：“我认为，你是一个怪才。”</p>
“怪才？”肖尧一愣。</p>
“听说，你经常在报纸上登一些小说？”</p>
“偶尔，偶尔。”</p>
“听说你语文课从来不好好听，每次都考班级前三，丢的分都是看拼音写汉字和课文默写。”</p>
“是有这么回事。”</p>
“我是不忍心看到你的才气被埋没，”宋海建叹道：“花点力气，学好数理化，华夏的教育体制就是这样，我们都改变不了，你不能做一个偏才，而是要去学会适应它。”</p>
“我知道了。”肖尧说。</p>
“圣方济各中学虽然不是魔都市重点，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区重点，历年的升学率都是100%。你既然能考进来，说明你初中的成绩也不差——差不到哪儿去，”宋海建道：“但是，你再这么下去，学校100%的升学率就要被你打破了，校长已经注意到你了。”</p>
“……”</p>
“你想怎么样？”宋海建继续说道：“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去网吧做网管？一个月八百块钱，一天三顿方便面——”</p>
“我说，我知道了。”肖尧打断了他。</p>
“而郁璐颖，会考上名牌大学，然后到一个好单位工作，拿着比你高十几二十倍的工资，”宋海建的身体前倾：“就算她现在愿意和你玩过家家游戏，能让你后半夜买姨妈巾泡红糖水捂热水袋——”</p>
英语老师又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了，肖尧觉得有些难堪。</p>
“到了那时候，她还会需要这样的你吗？你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你想给你自己一个什么样的未来？”</p>
“宋老师，”肖尧认真地说道：“我老……我女朋友，她是外校的，我和郁璐颖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p>
“是吗？”宋海建狐疑的眼神。</p>
“所以，请您千万不要为难她。”肖尧说：“以前姚老师的时候，经常拜托她帮我补课，我们才熟悉起来的。”</p>
这话并不算实话，但是自己真的不能让再让郁璐颖，因为自己承受任何额外的压力了。</p>
“刚才您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肖尧继续说道：“谢谢你，衷心地，感谢您。”</p>
宋海建点了点头。</p>
“我和你保证，下学期，我还会在你班上的，”肖尧宣布道：“您等着瞧吧。”</p>
“好，很有精神！”宋海建高兴起来了：“就是这股劲儿！”</p>
真见鬼，肖尧想。这个讨厌鬼怎么忽然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p>
——分割线——</p>
放学的时候，肖尧在钟叔楼的门口被郁璐颖给堵了。</p>
“怎么了？”肖尧远远的看到她，有点忐忑。</p>
“来。”郁璐颖一甩头，自顾往偏僻的走廊而去。</p>
肖尧紧跟了两小步。她不会又要发起新一轮攻势吧？那自己可真没把握扛住了。</p>
“你头发怎么剪了？”肖尧边走边说：“现在这样没特色了。”</p>
“两件事，”郁璐颖走到无人的地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能不能让某人睡觉的时候不要把手压在你身上，我很难受，气都喘不过来了！”</p>
肖尧窘了个大迫：“……我说过她了。”</p>
“还有，能不能让她不要总打人，很痛。”</p>
“我说过她了。”复读机说。</p>
“第三，你星期六晚上又没有洗澡！”郁璐颖竖起一根指头。</p>
“星期六晚上？”肖尧挠头回忆道：“那不是在忙着找人吗？”</p>
郁璐颖刚要说话，肖尧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号码，正犹豫要不要接，郁璐颖已经眼尖看到了。</p>
“你接吧，我没事了。”少女迈开修长的双腿，转身就走。</p>
“喂……”肖尧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停下来，接电话。</p>
“喂？”</p>
“放学了没放学了没？”沈婕在电话里欢快地说。</p>
“放学了。”肖尧说：“我去柜台存了钱就回来。”</p>
“那你快点回来烧饭啊，”沈婕在电话那头不知道吃着什么东西：“我和宝宝都饿了。”</p>
“嘿，有意思，”肖尧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郁璐颖则远远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在家不烧饭，等我放学回来烧，怎么的，这就是赘婿体验卡？”</p>
“嘿嘿。”沈婕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看来心情是真的不错：“那今天我来解决吧，你回来等着吃吧。”</p>
“你来学校接我嘛。”肖尧突发奇想。</p>
“啊？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你妈。”</p>
“我身上带着好多钱呢，万一被流氓坳分怎么办？你有武功可以保护我。”</p>
“滚你个蛋。”沈婕用魔都话笑骂一声，便挂上了电话。</p>
肖尧擦了擦手机上的汗，还没来得及装回去，又一个不太熟悉的号码打了进来。</p>
谁啊这一个个的，跟赶场子似的。</p>
“喂？你哪位？”肖尧耐心地问。</p>
“我是张正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稚嫩的正太音。</p>
“啊，”肖尧警觉起来，触发了原始本能的敌意：“是你啊，有什么事吗？”</p>
“沈婕失踪了，你知道不？”张正凯直奔主题。</p>
“什么？失踪？！你没开玩笑吧？”肖尧用很夸张的语气表达了惊异：“你说的失踪是什么意思？”</p>
“应该是离家出走吧，”张正凯愤愤不平地说：“上周六她就走了，他们家居然瞒到今天才告诉我。”</p>
“难怪我说怎么这两天发信息都不回，打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肖尧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p>
“你也正在通话中吗？”张正凯郁闷地说：“那看来是关机了还是怎么的？我先前还以为被她屏蔽了呢。”</p>
自信点，兄弟，你就是被屏蔽了。</p>
“那可怎么办啊，”肖尧焦急地说：“她会去什么地方？我帮你找找。”</p>
“啊这……”张正凯狐疑地问道：“她真没找你？”</p>
“她来找我干嘛呀，我们有那么熟吗？”</p>
“在她的圈子里，都默认你是她的男朋友。”</p>
肖尧听到这话，乐开了花：“拜托，我就是她找来的演员，用来搪塞你的，这你都看不出来吗？”</p>
“我确实也有这么怀疑过……”</p>
“她的圈子怎么会认为我是男朋友，”肖尧笑眯眯道：“要和她订婚的人不是你吗？”</p>
“他们就是……谁和你说订婚的事的？这事没两天呢。”张正凯一下子抓住了破绽。</p>
“啊，我——”肖尧心里暗暗叫苦：“周晓莹说的呀。”</p>
电话那头，张正凯沉默了。肖尧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否能蒙混过关。</p>
最后，张正凯开口了：“有消息告诉我吧。”</p>
“没问题。”</p>
“你是圣方济各中学的没错吧？”张正凯道：“有空放学见个面，我来找你？”</p>
你来找我？肖尧本能地想拒绝，转念一想，这也许是试探。</p>
“行，没问题，今天现在来吗？”肖尧一口答应。</p>
“不，今天……今天不行，看看后面……”</p>
肖尧虚张声势，贼喊捉贼：“沈婕这边有最新消息的话，一定要马上通知我。毕竟她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很关心她。”</p>
“一定，”张正凯的声音有些疲惫：“谢了，兄弟，再联系。”</p>
肖尧放下电话，满身是汗。</p>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方才还鼎沸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了好多，只听得操场上打球的人所发出的“啪啪”声与呼吒声。</p>
回去得和沈婕说一下这个事情……肖尧想。</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