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守了娘娘整整两个时辰了，吃点东西吧。”</p>
自从夏侯璟抱着沐清歌来到她住的厢房内，便一直坐在了她的榻前，整整两个时辰，他的眸光一直落在沐清歌的脸颊上，身形丝毫未动。</p>
夏里不忍，走进来劝了一句。</p>
“阿璟，先吃点东西……”</p>
段祺陵看着夏侯璟的模样，心中一酸，将晚膳送了上去。</p>
“都下去吧，朕想和皇后独自待一会。”</p>
夏侯璟语气凉淡，没有任何的温度。</p>
段祺陵无奈的叹了口气，扫了眼室内的众人率先出了房间。</p>
姬瑶看了眼榻上的沐清歌，眸光又掠过那道落寞的身影，眼底划过不忍，缓缓移开了视线。</p>
段祺陵走过来，拥过她的肩膀，带着她离开。</p>
这种生死离别的凄苦，他懂。</p>
外面依旧寒风呼啸，大雪不紧不慢的下着。</p>
今日的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可是却没有任何想要停止的意思。</p>
房间内，生了火炉，可是夏侯璟却仿佛置身冰窖之中，感受不到半分的暖意。</p>
他看着沐清歌安静的容颜，仿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p>
美丽，恬静。</p>
她的相貌不算绝色，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扉，融进了他的骨髓。</p>
大手不由自主的覆上她光洁的脸颊，指尖慢慢掠过她的眉眼，划过她的唇瓣。</p>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似乎是怕吵醒她。</p>
可是，他的指尖却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栗。</p>
最后他的手久久的停在沐清歌小巧的唇瓣上，一遍遍小心翼翼的描摹着她的唇形。</p>
然而，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p>
握着她的小手，也是一片冰冷。</p>
*</p>
“过来，为本王按摩。”</p>
“王爷，我们谈交易的时候可没有这一点！”</p>
她咬牙的小模样映在他的眼底没有半分威胁力，反而有一抹可爱。</p>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p>
他冷冷出声后，她才不情不愿的拉过了他冰冷的大手慢慢按揉。</p>
温软的小手握着他的大手犹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不仅暖了他的手，也暖了他的心。</p>
当年身中寒毒的他，那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气息。</p>
她的小手轻轻的触动了他的心房，以至于多年他都还记得心底那抹奇异的感觉。</p>
然而如今，他的手温暖了，可是她的手却再也不会暖热了。</p>
*</p>
在房间外面，依稀能够看到夏侯璟轻轻握着沐清歌双手的侧影。</p>
夏里和未离寸步不离的守在房间外面，此时他们不知道要怎样来减轻夏侯璟的伤悲，只有默默地守护。</p>
夏里看着外面飘飞的大雪，脑袋里划过沐清歌的身影，他的鼻头蓦地就酸了。</p>
明明昨天还好好地，怎么今日就这么突然？</p>
他微微仰头，然而泪水仍然止不住的顺着他的眼尾无声流下。</p>
他知道，以前那个温和的皇后娘娘再也不会存在了。</p>
就在沐清歌房间不远处，淳于奚静静地看向房间里的光亮。</p>
他几乎在这里站了一夜，却始终没有勇气再迈近一步。</p>
他记忆中的小丫头可爱中带着狡黠，还有点倔强。</p>
不管是哪一个她，都是永远充满活力的，而不是现在冷冰冰的的躺在那里。</p>
如今，他连再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p>
就让她灵动的身影一直留在他的脑海中吧。</p>
一夜的大雪掩盖了所日满地的血腥，却掩不了弥漫在天医界的伤悲。</p>
……</p>
“爹，你看这雪花多美啊！”</p>
雨露伸出手去接空中落下来的雪花瓣，可惜，雪花刚刚落在她的手中，便很快融化，只在她的掌心中余下了一片冰凉。</p>
“就是化得太快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子呢。”</p>
雨露有些懊恼的收回手，擦了擦手心里的湿意。</p>
雨汌看着满天飞舞的大雪，淡淡凝眸，“但凡美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p>
“快，快去拿止血的东西，救人！”</p>
就在这时，雨韫抱着满身是血的云霏疯一般的跑进了雨家。</p>
“霏姐姐，这是怎么了？”雨露吓得声音一阵阵发颤。</p>
“快去拿止血药！”</p>
雨汌见此立即对雨露吩咐，紧接着，带着雨韫朝药房走去。</p>
雨家人顿时忙碌了起来，就连雨露也没有了半分赏雪的心思，急急忙忙去取药。</p>
“太好了，没事了，没事了。”</p>
终于，给云霏止了血之后，雨韫激动出声。</p>
“幸好，云霏这丫头的心脏长在了右边，算是捡回了一命。”</p>
雨汌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云霏也松了口气。</p>
此时，夜已经深了。</p>
“韫儿，你在这里照顾云霏，为父就先走了。”</p>
雨韫刚刚出了药房，家丁就立即来禀告道：“族长，青颜小姐来了，在正房花厅里等着您呢？”</p>
雨汌闻言，顿时一个机灵，一身的疲倦也一扫而空。</p>
“她什么时候来的？”</p>
“傍晚吧。”</p>
若是青颜傍晚来的，那她岂不是已经等了三哥时辰了？</p>
雨汌看着漆黑的夜色，心中一沉，立即大步走向正房。</p>
花厅内，青颜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正靠在椅子上，以手撑着下巴。</p>
雨汌见此，立即收住了急切的脚步，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向青颜。</p>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哭得有些肿了。</p>
想到管家今日告诉她的事情，无奈的轻叹一声。</p>
当年慕容婧被她不小心丢失，她心里一直存有愧疚，如今终于找到了她，没想到却……</p>
不怪她这么伤心，毕竟那婧儿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p>
看着她的睡颜，他一时不忍心打扰，直接将身上的披风摘下，然后缓缓披在她的身上。</p>
然而，青颜睡得很浅，这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她。</p>
她看着面前正在给她披衣的雨汌，微微一滞。</p>
“颜儿，我……我吵醒你了。”</p>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借寒冰棺。”</p>
青颜声音里融了一丝淡淡的悲凉，睫毛轻轻的颤了颤。</p>
从天医界到帝都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要想让婧儿的尸身不腐，必须要用寒冰棺。</p>
而天医界，有寒冰棺的，只有雨家。</p>
“好，明日一早我便送过去。”</p>
雨汌不知道怎么安慰青颜，她的要求，他会毫不犹豫的满足。</p>
第二日一早，雨汌就送来了寒冰棺，段祺陵吩咐暂且将冰棺放在院子里，然后直接朝沐清歌的房间走去。</p>
他发现，未离和夏里还在房间外面守着，他们脚下，落满了积雪。</p>
眸光敛了敛，推门而入。</p>
“阿璟……”</p>
段祺陵刚刚抬眸，待看到抱着沐清歌的夏侯璟时顿时愣在了原地。</p>
夏侯璟抱着沐清歌一动不动，宛若一副雕像。</p>
这一切都和昨晚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得是他的墨发，原本如墨的青丝却在一夜之间，斑白如雪。</p>
他能够想象慕容婧的离世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却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巨大。</p>
他心里该有多么悲怮，才会一夜白发？</p>
轻轻的走到夏侯璟身边，缓缓开口，“阿璟，人死不能复生，为了皇后好，早些将她放入冰棺中吧。”</p>
即便是冰冷的冬日，尸体放的时间长了，也会腐烂。</p>
夏侯璟听到这句话，眸光轻轻一颤。</p>
不过片刻，雨汌和青颜带人将冰棺运到了房间内。</p>
众人看着夏侯璟那满头的白发，心头掠过一抹震惊，立即匆匆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p>
“阿璟，我们先出去了，你给皇后换身衣服，梳洗一番吧。”</p>
众人走后，夏侯璟缓缓褪下了沐清歌身上的衣物，却不小心从她衣襟里滚落下来一枚玉扳指。</p>
夏侯璟蓦地想起来，这是她那日对他用药之后直接从他身上摘走的。</p>
其实，他心里清楚，当初她执意如此，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p>
他先给沐清歌擦拭了一遍身体，然后为她换身了一身大红的新衣。</p>
耀目的红，仿佛她嫁给他时穿的红嫁衣。</p>
紧接着，在她的脸颊上涂了胭脂，又给她重新挽了头发。</p>
然而，原本她头上的梅花落玉簪却不见了。</p>
他在房间内找了一周，依旧没有发现。</p>
他明明记得昨晚他抱着她回来的时候，那支玉簪还插在她的发间。</p>
片刻，他将眸光淡淡落在沐清歌的如玉的脸颊上，眸光微敛，然后将她抱起，一点点放入冰棺。</p>
阖上棺盖前，他最后吻了吻她的嘴角。</p>
抬手推上棺盖，他缓缓闭上了眼睛。</p>
……</p>
天医界一战，死伤惨重，青翊被逼至青辉宫，挥剑自刎于殿内。</p>
焦渚带着青霜一夜之间，消失在天医界。</p>
而青洺，自从踏入无双殿，便再没有出宫半步。</p>
三日后，夏侯璟带着冰棺一路返回帝都。</p>
而大雪，紧随着他的脚步从天医界下到了帝都。</p>
……</p>
永安元年冬，楚皇后慕容氏薨，帝一夜白头。</p>
而后，封明德皇后，葬入皇陵，举国皆殇。</p>
百姓闻其逝，皆自发的为她身披素服，甚至有人不辞千里进京吊唁。</p>
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后，更因为她在世之时，不顾身危，救万民于病痛之中。</p>
因为她的传奇医术，被百姓奉为神医皇后。</p>
九州伊始，还没有哪一位皇后能够得到百姓如此的拥戴。</p>
下葬之日，帝都百姓全部沿街送葬，场面浩大，千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p>
……</p>
三年后。</p>
帝都，永安四年。</p>
夏侯璟坐在书房内，看着画上的沐清歌，眉眼间染了丝哀色，突然他感觉头皮有些湿漉漉的，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的墨。</p>
深邃的眸子敛了敛，眼尾的余光扫了眼身侧，厉声道：“夏侯音，你给朕出来！”</p>
“父皇。”</p>
夏侯音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听着语气，父皇这是生气了。</p>
她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夏侯璟。</p>
“告诉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p>
夏侯音看着夏侯璟一手的墨，小声开口，“父皇，安安想把父皇的头发变成黑的。”</p>
看着那张和沐清歌有几分像似的小脸，尤其此时还有些委屈的模样，夏侯璟的心顿时软了。</p>
“安安，以后不许这么做了知道了么？”</p>
夏侯音点点头，随即迈着小腿，直接爬到了夏侯璟身上。</p>
“父皇，那你告诉安安，为什么段叔叔和淳于叔叔的头发都是黑的，只有你的是白的呢？”</p>
夏侯音的话音一落，夏侯璟眼底缓缓划过了一抹哀伤。</p>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凛冽的寒风，漫天飞扬的大雪。</p>
还有，在他怀中离世的小歌儿。</p>
夏侯音似乎感受到了夏侯璟的哀伤，胖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小手抚平了他微微蹙着的眉头。</p>
“父皇，我听人说，头发白了就要变老了，我不要父皇变老，父皇变老就丑了。张总管告诉我，墨可以染色，我就想把父皇的白头发染成黑的，这样父皇就不会变老了……”</p>
夏侯璟闻言，心里涌出来一抹酸涩，将夏侯音抱在怀中，缓缓开口。</p>
“父皇不会老。”</p>
被人点到的张炳，小心翼翼的朝里面瞧了一眼，待看到夏侯璟被墨染黑了半截的白发，想起前几日小公主问她的话，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p>
这时，夏侯音安静的坐在夏侯璟怀中，看到夏侯璟铺在案上的一幅美人画，忙问道：“父皇，这是安安的母后吗？”</p>
夏侯璟见此，立即叫来张炳将画收好。</p>
“父皇，那是安安的母后吗？”</p>
夏侯音紧紧的抓住了夏侯璟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p>
“安安，出去玩，父皇要处理政事了。”</p>
夏侯璟从来不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沐清歌，因为他害怕两个孩子会缠着他要母后，他如何跟他们解释他们的母后已经离世的事情？</p>
“父皇，为什么小鱼哥哥有母后，我和哥哥没有母后？”</p>
夏侯璟闻言，眸光轻轻的颤了颤，眼底染上了浓浓的哀伤。</p>
“父皇……”</p>
“公主殿下，老奴带您出去摘梅花好不好？”</p>
张炳立即走来去拉夏侯音，将她带走。</p>
他知道在宫里，最大的禁忌就是皇后娘娘。</p>
因为，这永远是皇上心里的一道伤。</p>
“我不要。”</p>
夏侯音甩下张炳的手，再次迈着小短腿爬到夏侯璟身上。</p>
“父皇，安安想要母后，你给安安找个母后好不好？”</p>
“公主殿下，皇上要处理政事了，老奴带您去外面玩……”</p>
“我不要，我要母后，要母后……”</p>
下一瞬，夏侯音直接哭了起来，见夏侯璟不理他，肉呼呼的小手委屈的抹着眼泪。</p>
“安安，哥哥带你去玩，你不要打扰父皇。”</p>
这时，夏侯煊从殿内走来，一把拉走了不断抹泪的夏侯音。</p>
张炳看见夏侯煊顿时松了口气，小救星来了！</p>
如今年金四岁的夏侯煊在夏侯音面前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p>
夏侯璟看着那两道小小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欣慰。</p>
紧接着，眼前再次掠过沐清歌的脸颊，他缓缓掩下眸内的哀凉。</p>
入夜，月大如盘，月光皎洁。</p>
偏殿内，两道小小的身影坐在窗前，相互依偎着。</p>
“哥哥，我想要母后。”</p>
“你要是想要母后，就看看那里。”夏侯煊说着指了指星空。</p>
“为什么呀？”</p>
“因为，我们的母后在天上。”</p>
“你怎么知道？”</p>
“这是淳于叔叔告诉我的。”</p>
“母后是仙女吗，为什么在天上不回来？她不想我们，不想父皇吗？”</p>
“因为有坏人，把母后关在天上了。”</p>
“那就让父皇去打坏人，父皇那么厉害，肯定会把坏人打跑，把母后救回来！”</p>
此时，夏侯璟就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的听着他们二人说话，眼底缓缓沁出了一抹湿润。</p>
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眼底的哀伤一点点扩大。</p>
小歌儿，你已经整整离开朕三年了。</p>
在柔和的月光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p>
蓦然转身，对他回眸一笑，嘴角带着狡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