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
另一个侍卫亲眼看到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惊的浑身发抖,他退了几步,突然拔足便逃,慕容求醉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逃进大雾中时,慕容求醉手腕一动,佩刀呼啸而出,狠狠掼入那人的后心,那人带着一声凄厉的惨呼没入迷雾之中,慕容求醉四下一看,迅速闪身离去。
当他奔出十余丈外之外声,就听方才站身之处发出一声惊呼:“有刺客,有刺客,周将军遇刺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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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秀儿依着记忆摸到那顶中军大帐前面,依稀可见帐前站着一人,背对自己正向南面张望,在他身旁竖着一根旗杆,旗杆顶端没入雾影,已无法看清上面的字号。
邓秀儿贴在地面上,耐心地一步步靠近,帐前不远处另有侍卫站岗,如果一击不中,马上就会惊动警卫,她必须再靠近一些。
慕容求醉匆匆赶回了中军大帐,赵德昭忙道:“慕容大人,可寻到周将军了么?”
慕容求醉道:“迷雾重重,实在难以寻找。如今情形,咱们只好在此耐心等候了。”
听到那人声音,邓秀儿心头怦地一跳:“是……他?魏王千岁……”
邓秀儿心神巨震,她万没想到满怀恨意而来要找杨浩报仇,却意外地闯进了赵德昭的中军。
赵德昭……,她曾暗生情愫的那个男子,一时间,邓秀儿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赵德昭南巡泗洲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历历现于眼前:父亲喉间激射的鲜血,房梁上悬挂的孤零零的尸体,亲朋好友紧闭的大门,唯一喜欢的男子变得冷漠起来的面孔……
不知不觉,目光莹然,邓秀儿咬着唇慢慢向后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和前面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缘份,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没担当的男人。她现在只为复仇而活,
她缓缓移开,回头向他投注了最后一眼,就这一眼,她被自己亲眼所见的诡奇一幕惊得全身都僵住了,她眼看着慕容求醉突然欺身靠近,一刀刺进了赵德昭的胸膛。怎么可能!这是做梦吗?
赵德昭看看胸口直没至柄的刀,又惊愕地抬头看向慕容求醉,惊讶、不信、愤怒与绝望揉和在他的眼中:“是他……要你杀我的?”
慕容求醉脸上仍然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慢声细语地道:“千岁,官家只要我便宜行事,并未说过具体该怎么做。你的死,总要做得天衣无缝,要能让官家摘得清楚不是?你也知道,关于官家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
赵德昭痛苦地道:“我太天真了,我还以为……自己能瞒过了他,我还以为,他不敢对我下手,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拥兵反了他,哪怕只有一兵一卒追随我,至少……至少也能死得轰轰烈烈,何至于……如此窝囊地死在你的手上1
“呵呵,慕容其实也不想亲手杀了千岁,要说杀人,自己动手那就落了下乘,借刀杀人也算不上高明,最得意的手段,应该是让想杀的人自己去死,比如泗洲知府邓祖扬,就是慕容一番言语,说服他自尽,那才叫真的干净俐落,可惜……千岁太惜命啦……”
伏在营帐一侧的邓秀儿身子一震,双眼猛地射出骇人的光芒。
慕容求醉得意洋洋地道:“慕容三言两语,就能诳得那邓祖扬自尽身亡,那蠢人还以为自己这叫士为知己者互呢,嘿嘿……蠢人总是无处不在的,不过他的官儿实在是太小了,杀起来也不快意,还是先帝和王爷……,呵呵,帮助官家设计陷杀先帝,亲手杀死一位堂堂的王爷,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有慕容这样的荣幸?”
刀一拔,血激射,赵德昭愤怒地大叫,伸手抓向慕容求醉,慕容求醉早在钢刀拔出的刹那就已飞身掠开,如一抹流光般闪向帐前不远处的那几名侍卫。
戏,总要做得真实些那才瞒得过旁人的耳目,现在军中已经响起了一阵阵抓刺客的喊声,如果赵德昭和营前几名侍卫尽皆被杀,这桩公案那就再无疑点可寻了,何等完美!
暗处,邓秀儿的身子抖得就像风中的一片枯叶,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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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正退往潘美的大营。潘美是宋国擅攻第一名将,这是他大哥生前的嘉许之言。赵光义虽然杀了自家大哥,但是他对大哥的敬畏和崇仰之心却从未动摇,大哥说的话,他信。只要到了潘美的营中,他相信这支悍不畏死的队伍也将再耐何不得他。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敌人用性命铺垫道路,闯关破阵的速度竟然比他撤往潘美大营的速度慢不了几分,有人在混战,有人在茫目地射箭,大雾中无数的刀枪剑戟攸隐攸现,叫人难辨敌我,惨烈的叫声不断响起,那队敌军竟如阴魂不散般,始终紧紧咬在他的后面,赵光义本来还故作矜持的脚步终于越来越快。
嘶杀声此起彼伏,前营李汉琼的兵马,破阵之后被迫回援的行营禁军,在迷雾之中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寻找着皇帝的下落,失散的汉国死士各自为战,不一定什么时候大雾之中就会蹿出一个浑身浴血,甚至被砍得缺手断腿的怪物,用他的兵器,用他的牙齿,袭击他面前的敌人。
大队的汉军死士则紧紧随在满是枪伤、刀伤、箭伤的刘继业后面,不管不顾,只向前行。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宋军的尸体和他们的尸体纠缠在一起,但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汉军的尸体,他们全部都是背向皇帝行营,面朝潘美大营死去的。
他们身上插着剑、刺着刀,插着折断的长枪,但是他们致命的伤只来自前面,这些汉军没有一个人做逃兵,尽管他们是最卑微的小卒,无论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姓,但是这一刻,他们的武勇,足以感天撼地。
潘美正领兵冲向皇帝行营,虽说大雾之中赴援绝非好办法,可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哪怕他守住军营,所有的士卒都毫发无损,可是如果皇帝死在战场上,宋国都算是失败了,因此当他稳定了内部,消灭了闯进营来到处乱砍乱杀不肯退却的杨浩所部乱兵后,立刻令副将镇守本阵,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冲向皇帝行营救驾。
他们的人和皇帝的禁卫在大雾中相逢了,相遇的刹那,被汉军死士杀得心惊胆颤的禁军士兵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与这支猝然相遇的队伍搏斗,幸好潘美的人一路高呼着他们的身份,禁军战士虽然惊慌,还能听得清他们所喊的东西。
见到赵光义,潘美的一颗心登时放回肚去,他二话不说,搀起赵光义返身就走,赵光义先是大喜,一见他这般举动却不由大怒,喝道:“朕非老迈不堪,搀朕作甚,快去消灭乱军。”
潘美提着刀,仍然搀着赵光义疾行,十分冷静地道:“敌军断无生路,而陛下万不容有失。臣非畏死,只恐陛下有失。不将陛下安置妥当,臣绝不擅离半步。”
赵光义虽是怒息咻咻,听见潘美这番话,心中倒是十分舒服,故而不再挣扎,主动随着他向后撤去,左右侍卫紧紧相随,这一来刘继业所率的死士前方压力大减,冲杀的速度更快了。
“杀!杀!杀1
刘继业嘶吼着,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他战阵经验丰富,身上的伤虽然很多,可是他总能在危急时刻避过要害,所以伤多而不重,可是一路这么杀下来,因为失血过多,伤纵不会致命,他也精疲力竭,头晕眼花了,如今只是凭着坚强的意志本能地向前冲,笔直地向前冲,头脑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紧紧随在他身后的士兵如贪只剩下一百多人了,这些战士人人带伤,个个气喘如牛,他们只是本能地追随着自己的将军,当潘美搀着赵光义急速折向大营后阵的时候,刘继业被一队禁军阻了片刻,等他杀光这队禁军,已经无法辨清赵光义的去向,他继续向前冲去,一路向前,血涂满地……
杨浩和曹玉广此时正摸向潘美的军营,曹玉广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提心吊胆地叫着:“潘美将军何在?武功至武翼郎曹玉广在此,营中官兵切勿误伤。”
潘美是一员身经百战的战将,杨浩看出是有人故意挑起各营混战,潘美自然也看出来了,可是已经陷入混战的士兵是无论如何无法安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调集自己的精锐守住营盘,营内的混乱就在战斗中平息,等到消灭了那些发了狂的乱军,他便立即赶往皇帝行营去了。
而杨浩这边虽有意拖延时间,为皇帝行营那边不知来路的刺客尽量制造机会,终究不能无限制地拖下去,当潘美那边露出控制住事态的征兆时,杨浩当机立断,马上也很幸运地“找”到了乐手,凭着鸣金号令之声约束住了本部兵马,然后便让曹玉广领着他去与潘美沟通情况。
杨浩被侍卫们用盾牌团团护在中间,前边又有一个曹玉广顶在那儿,正小心翼翼往前走着,雾中突然闪出一个血葫芦般的人来,手中使着一杆断枪,大吼一声劈面刺来,曹玉广早提着小心,生怕被人误杀,一见有人闯出,不由怪叫一声,一个滚地葫芦闪了开去,那如疯魔一般的血人也不去管他,提着断枪继续向前冲,杨浩两名侍卫举起大盾荡开那人断枪,杨浩便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一剑便刺穿了那血人的肩膀,又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那人气力早已疲尽,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倒下,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似的,再也爬不起来,这时又有几个浑身浴血的人自雾气中冲出来,杨浩的侍卫们不待吩咐便快步迎上,一手盾一手刀,与他们战在一起。
杨浩一步跃上前去,伸脚踏住地上那人右肩,手中剑向下疾刺,可是他的追电剑堪堪刺到那血人的喉咙处时,却突然硬生生地顿住了,剑势一顿,因为使力太快,剑刃铮地发出一声龙吟,龙吟声悠悠不绝,杨浩骇然瞪着被自己踩住的这人,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刘继业!这人竟是刘继业!
刘继业是他前世早已耳熟能详的一位英雄人物,到了这个世上,哪怕他只见着一次,他也会将对方的容貌记得清清楚楚了,更何况他曾几次三番在密室中见过刘继业,想说服他归顺自己,对他的模样怎能认不出来?
杨浩惊怔在那儿,曹玉广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凑上前来:“杨帅,他……他们是什么人?这军服……啊!他们竟是汉军?”
“是啊,他是……汉军1
杨浩语落剑出,手中剑如毒蛇一般,突然向前一递,曹玉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浩会猝然对他下手,这一剑穿胸而过的时候,曹玉广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杨浩嗖地一声拔出剑来,曹玉广指着杨浩,终于委顿在地,他喉中咯咯地响着,血沫子从嘴角慢慢渗出来,当他眼中的神韵渐渐消散的时候,他仍是满腹的疑惑:“他……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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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受到袭击,千岁死了,千岁死了。”
一个仓惶赶到中军报告副将高胤死讯的小校惊骇地发现中军大帐前躺了一地的人,赵德昭赫然在内,不止副将死了,原来主将也死了,这一惊真是魂飞魄散,他立即尖叫起来。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围在死尸前面的军校们脸色煞白,默默不语。副将高胤死了也就死了罢,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死,可……可赵德昭是皇子、是王爷、是先帝之后啊,他死了,官家那里岂肯善罢某休?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慕容求醉跌跌撞撞地闯了来,看他现在的模样,根本就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老朽。
“千岁!千岁啊1
慕容求醉一眼看见赵德昭死不瞑目的模样,不由呼天抢地的冲上去抱住他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慕容求醉这厢大哭,那些指挥使、指挥们的脸色却好看了些,不管如何监军总算还活着,这主将副将都死了,营中最大的官儿就是他慕容监军,官家雷霆之怒有他扛着,我们这些小官儿就好过多了。
众将各揣心思,慕容求醉一边抚尸痛哭,一边也在暗暗思忖:“可惜,没能找到几具刺客尸体丢在这儿,总归不算是天衣无缝,说不得,明日就得把这些人都派上战场,借晋阳汉军的刀,灭了他们的口,那才万无一……”
他刚想到这儿,一股巨痛突然像潮水一般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他想站起身,可是双腿忽然间已完全失去了气力,他的目光从赵德昭身上慢慢移向自己的胸口,在他胸口,透出一尺多长的剑锋,鲜血正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淌到赵德昭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把他抓起来1
围在周围的宋军眼睁睁看着他们之中的一个士卒非常利落地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刺进正蹲在那儿号啕大哭的慕容求醉的脊背,他们看得简直都要疯了:今天倒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一辈子也没打过这样的糊涂仗,更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他们立刻拔刀,把那个发了疯了士兵团团围住,后面的士兵也都应声举起了枪矛。
一剑刺穿慕容求醉胸口的士兵仍然静静地站在那儿,他对四下森然林立的刀枪视若不见,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慕容求醉。
慕容求醉弓着身子,像一只虾米似的缓缓侧倒在赵德昭身边,艰难地抬起头,当他看到眼前这个清秀的士兵时,同样是一脸的茫然,就像他杀死高胤和赵德昭的时候,他们对他露出的表情: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个士兵静静地凝视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容居然非常的妩媚。然后他轻轻抬起了手,他的手一抬,四下围拢着的将校士兵立即警惕地退一步,手中的刀枪却攥得更紧了。
那个士兵伸手摘去了缨帽,丢在地上。然后扯散了束发的布巾,让那一头长发倾泻下来,然后,他站直了身子,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擦了擦额头的泥痕,动作非常优雅,而且带着十分的女人味儿,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的宋军将士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士卒,是一个女人。
长发的不一定是女人,五官生得这么俊俏标致的也不一定是女人,然而眼前这个人,他们几乎是凭着直觉便已认定:他……是女人,一定是个女人。”
“慕容大人,你不认得我了,是么?”
慕容求醉微微翕合着嘴唇,他想说话,却已发不出声音,他的瞳孔正在渐渐地涣散,他看着眼前挺拔地站在那儿的这个士兵,他的身影似乎也像雾一般时聚时散,但是他的声音慕容求醉还听的清楚,虽然听起来忽远忽近。
“我……是泗洲知府邓祖扬的女儿1
邓秀儿苍白的脸庞慢慢绽起一抹红晕,她轻轻抬起头,优雅地看向环伺周围的宋兵,朗声说道:“我杀慕容求醉,是因为……,是他逼死了我的父亲,父仇不共戴天1
慕容求醉感觉到自己最后一丝生命正悄悄从自己身体里流逝,当他即将陷入永久的黑暗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自嘲的念头:“我设计的杀局,似乎都是很完美的,比如这一次……也是这样,这一下……总算是天衣无缝了……”
慕容求醉张着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邓秀儿看着他断气,唇边逸出一抹美丽动人的笑意。她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又低头看了眼静静地躺在那儿的赵德昭。
赵德昭的爹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我为父亲报了仇,他没有。谁说女儿就一定不如男子?
她像一只骄傲的天鹅般扬起了颀长的秀项,慢慢地将匕首架在了自己的颈上,缓缓转身,面向身前已越聚越多,后不见尾的宋军将士,大声说道:“我爹,是一个好官。虽然他受过亲人的欺骗,做过一些糊涂事,可是不管旁人往他身上泼多少污水,他……真的是一个好官1
刀锋划过,手起刀落之间,血像点点梅花,溅起,陨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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