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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怎么样了?”
刘夫人一回府,邓秀儿便急匆匆迎上去道。
刘夫人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向内室走去,邓秀儿急忙跟在后面。到了内室中,刘夫人坐下,秀儿忙去倒了杯茶来,端到她面前,低声唤道:“娘?”
刘夫人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人心会变成这样?”
她的泪水忽然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家乡遭了水灾,把咱们家都淹了,我和你爹带着你逃难去了你三姨家,他们家也是颗粒无收,可是一个菜包子,她都要掰了大半给你吃。如今这是怎么了?锦衣玉食,高屋大宅,哪一桩不是靠了你爹才拥有的,现如今你爹遭了难,只要把亏空还上,魏王爷就能网开一面,那些钱本就是不义之财,她们为什么不肯交出来,为什么不肯救你爹一命?”
刘夫人闭起双眼,泪水滚滚而下:“现如今,再不是他们巴结讨好咱们的时候了,他们的心都变黑了,有人敢向我恶语相向了,有人敢关紧大门连一步也不让你娘踏进去了,娘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一家家的去求他们,就差在大门口儿下跪了,好话说尽,却没有一个人肯把到嘴的肉吐出来救你爹爹性命,女儿啊,娘对不起你爹,是我害了他啊1
刘夫人痛哭流涕,秀儿站在一旁默默陪她流泪,她更加没有想到,世态炎凉,曾经那些走动亲密无间,母亲或自己哪怕打一个喷嚏,都会有一大帮带了各种补品、药材赶来探问,种种嘘寒问暖的话儿说到让人发腻的亲戚,居然翻脸无情,居然可以坐视她爹爹去死也不肯伸出援手。
曾经,他们或许是可以只有一个饼子也要掰成两半与他们一起分享的好亲戚,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他们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华屋大宅,奴仆如云,再失去这种生活,对他们来说,简直比死还要难受,金银,已经让他们的心变得像砚一样黑了。
自从得了魏王的承喏,母亲就赶紧开始变卖所有家产,能卖的全都卖了,可还是凑不齐小舅贪墨挪用的大笔库银,唯有腼颜去向那些得了好处的亲戚们开口,可谁知道……,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那一笔笔贪墨的钱财,全都没有帐目可循,更没有什么字据,整个府库、整个衙门的所有要害职司,这两年来都已经被刘家这些人占据了,他们就像一群蛀虫,疯狂地啃噬着这座大厦,所有的人合起伙来哄骗父亲,就连娘亲这个枕边人都帮着他们瞒着爹爹,如今自食恶果,甚至想要补救都不得其法。
等到御史台派人查办,追索脏款?那样的话,父亲的罪名也就坐实了,任谁也不能只手遮天,再替他隐瞒下去。那些亲戚为什么就这么贪心?靠着爹爹的势力和他们贪墨的钱财,他们早就利滚利滚雪团一般,家产不知壮大了多少倍,仅仅是拿出当初贪墨的那些钱财救爹爹一命,救这个赐予他们一场富贵的亲人一命,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
“女儿啊,娘愧对你爹,娘拉下这张脸,能说的话都说了,能求的人都求了……不,那不是人,连狗都不如,那是一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啊!如今可怎生是好?你爹要是真的定了罪,娘也没脸再见他了,娘……娘宁可去死,可是我苦命的孩儿,你可怎么办埃”
刘夫人一文钱也没要回来,走投无路之下,抱着女儿放声痛哭,邓秀儿流泪道:“母亲千万不要做此想法,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刘夫人惨笑道:“办法?哪里还有办法?旁人现在都视咱们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那些忘恩负义、丧情天良的刘家人,更是没有一个肯解囊相助1
他捶胸顿足地道:“那本就是府库的银子,书晨当初说的可是暂时借与他们做生意啊,书晨怎么就这么混!哪怕让他们签个字据、留个便条,娘也不致于空口无凭啊1
“娘,御使钦差马上就到了,再不筹齐库银添补漏洞,就连魏王也不好再出面相助了,我……我再去见他,求他帮忙,向那些无情无义的人家施压1
邓秀儿把泪一擦,毅然站起道。
刘夫人双眼一亮,赶紧问道:“魏王千岁,他……他肯帮忙么?”
邓秀儿犹豫了一下,说道:“如今,这已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女儿唯有去试一试了。”
刘夫人“卟嗵”一声就跪在了女儿面前,慌得邓秀儿赶紧跪下,使力搀她:“娘,你这是干什么,折杀女儿了。”
“女儿啊,娘这心里,火炙油煎一般,娘对不起你爹,是娘害了他呀,如今这是唯一的机会儿,娘求你,娘求你了,好女儿,你一定要救你爹,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娘生你养你,只求你这一件事,不然九泉之下,娘也没脸去见你爹,没脸去见他呀。”
刘夫人推开女儿连连叩头,把头叩得咚咚直响,恍若得了失心疯了一般,骇得邓秀儿哭叫着还礼搀扶,好不容易让刘夫人平静下来,邓秀儿回房洗去泪水,净面更衣,便打一乘小轿急急又奔赴码头。
到了码头,邓秀儿便是一惊,只见那艘官船已远远离了岸边,因为码头附近水域宽广,恍若一个小湖,那船就停在湖中央,根本不再靠岸了。邓秀儿慌忙下了轿,使了一吊钱,又软语温求一番,那岸上守卒才带搭不理地道:“姑娘,官仓衙门招了刺客,他们招拱,本来是想把官船一把火儿烧掉的,几位大人担心魏王千岁安全,所以这船驶离了堤岸,你看到了么,水上巡弋的这些小船上俱是弓手,水下还带了暗网,把那官船围的水泄不通,胆敢随意靠近的,那可是格杀勿论,我与姑娘说了这么多话,已经犯了规矩了,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了,还是赶紧离开吧。”
邓秀儿哀求道:“这位兵大哥,奴家与魏王千岁是相识的,还求兵大哥禀报一声,如果知道我来,千岁一定会见我的。”
那人一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不要为难在下了,千岁何等尊贵,在下哪有资格擅自传报,要是有个什么差迟,我这吃饭家伙就得搬家。”
“兵大哥,您只是帮着传报一声,又须担甚么责任呢?奴家不敢让兵大哥白白辛苦,这里还有几吊钱,请大哥千万帮忙。”
“有钱挣,也得有命花呀,上头下了严令,我可不敢违犯军令,再说,就连我也没资格未经传唤就上船的,我要是给你报信,没准儿我就被射成了刺猥,姑娘,你还是走吧,不要在此纠缠,不然大家脸上都要难看。”
邓秀儿百般央求未果,只得问道:“那么,不知是哪位大人下的警戒令,还请兵大哥告知,奴家去央求他便是。”
那侍卫站在日头下面,晒得火气也不小,翻了翻眼睛道:“如今主事的,就只杨院使一人而已,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院使?”邓秀儿想:“昨日杨院使写的条子我还没用过,本想那些亲戚家眷都是这般模样,再去相求他们恐怕也不得结果,如今正好一并前去,如果能让他们还钱最好,不然的话就央求杨院使想个法子。”
想到这里,邓秀儿颔首道:“如此,多谢兵大哥了,奴家告辞。”
邓秀儿上轿匆匆离去,临时驻扎在岸边的侍卫营帐中姗姗走来一人,望着远去的轿影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来的可是邓府千金?”
那侍卫忙躬身答道:“是,小的已按大人吩咐打发她离开了。”
那人正是程德玄,他瞟了眼即将消失在长堤尽头的小轿,暗暗冷笑:“想救邓祖扬?除非他肯攀咬赵普那老家伙一口,否则这一遭儿哪那么容易让他脱身。”
不想,远处慕容求醉和方正南也正看着这一幕,二人面带隐忧,直到程德玄的身影消失在堤岸边,方正南才道:“看来,他们是想拿邓祖扬这件事做文章,意图却在相爷那里。”
慕容求醉冷冷地道:“邓祖扬这个蠢材,纵容家人为恶,事到临头,却没一个肯救他。你说他会不会迫于晋王压力,招出什么对相爷不利的话来?”
方正南目光一闪,回头说道:“以他品性,似乎不会如此,不过……人心隔肚皮,威逼利诱之下,人会怎么抉择,很难说的。”
慕容求醉沉沉说道:“那么……有什么最稳妥的办法来消除隐患呢?”
二人对视一眼,目中泛起一抹冷意,树上的蝉忽然停止了鸣叫,似乎也被他们的杀气所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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