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陈玄礼知道阿兹勒竟在暗自腹诽北门禁军名不副实,一定会大怒。这能怪他吗?左右羽林卫一向又不是他管的!对他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显然是从阿兹勒口中进一步核实朔方兵马的动向。得知杜士仪的安北兵马人人配双马,一马驮人,另一马驮饮水补给赶到朔方灵州,却因为没有上命不能出动,而后得知河洛战事吃紧后,杜士仪方才说动郭子仪,立刻发兵南下京畿,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当下开口说道:“如此,我带杜将军去面见圣人。”
“不用了。”阿兹勒才没兴趣去在天子面前说些恭敬的话,更不耐烦屈膝跪拜,当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见陈玄礼面色微变,他环视陈玄礼随行亲兵,见入目的将卒无不形容疲惫,灰头土脸,他便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奉命为前锋,位卑职低,不敢惊动陛下!而且昨夜我已令人高呼是援军,却仍遭禁军中人攻击,军中多有伤者,还得着力安抚。既然见过陈大将军,告知援军讯息,我也就把事情办完了。如今长安城岌岌可危,我需得立时前去救援!还请陈大将军放宽心,朔方援军随时就会抵达,叛军也自有我等前去抵挡,不用担心圣人的安危1
陈玄礼这才明白,阿兹勒竟是不打算就此去见李隆基,而是想要率军直接往长安解围!他张口想说保护天子乃是重中之重,可想到昨天晚上杨玉瑶自刎的一幕,他自己亦是以下迫上,他顿时又噎住了。下一刻,他就只见阿兹勒向自己拱了拱手,随即当着他的面连下军令,须臾,就只见这支兵马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上马的上马,整兵的整兵,那种没有说话声,只有兵器碰撞,人与鞍轡摩擦声的气氛,竟是压得陈玄礼心头沉甸甸的。
直到发现这样一支兵马整编完毕,仿佛随时就要开拔,陈玄礼方才一下子意识到,就算阿兹勒等人不肯留下来护卫天子,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急缺的口粮!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自己这个龙武大将军的脸面,赶上前对正要上马的阿兹勒说道:“杜将军要去援救长安,忠义武勇,我钦佩不已。只是我等奉圣人出长安时太过匆忙,以至于补给……”
补给?看情形肯定是李隆基下令太过匆忙,又不许走漏风声,以至于陈玄礼他们根本就没带足粮秣!
阿兹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故意踌躇了片刻,这才点点头说道:“陈大将军的难处,我知道了。只我等身为前锋,带的口粮也并不多,我这就令军中分一半给你1
陈玄礼没想到阿兹勒分明对天子没有多少敬意,撂下这里便要驰援长安,却还肯分润口粮给禁军,登时喜出望外。可等到阿兹勒吩咐麾下将卒分出口粮时,他便听到了前锋营将卒的无数怨言。那怨言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李隆基去的。什么丢下京城万千子民逃命,什么不顾惜禁军勇士的性命,什么昏招迭出以至于前方丢城失地……总而言之,粮食是给的,可往日大逆不道不敢出口的言辞这会儿却肆无忌惮地倾泻了下来,直叫陈玄礼勃然色变。
可他这时候哪有脸去指责别人?更要命的是,如果没有粮,禁军恐怕会全都逃散尽了!
随着阿兹勒这两千余人尽数开拔,陈玄礼命人把粮袋搬了回去,一时禁军中的欢呼此起彼伏。尽管阿兹勒留下的口粮只是两千人份一天所需,可不管怎么样,总能让禁军稍稍糊口,而且听说朔方和安北大都护府的援军已经不远,只要捱过这点时间,又不必忧虑叛军追来,谁能不高兴?甚至昨晚上一团混战中的伤者,也没了多少怨言,而之前被俘扣下的人,也已经放回来了。
然而,安北前锋营对天子的那些不满,却几乎如同光速一般在禁军中大肆传播!
李隆基原本已经预备好了,当外间援军主将来见自己时,该如何褒奖,如何施恩,如何笼络,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兹勒竟然过马嵬驿而不入,径直领兵去解长安之围了!身为天子,他一路来被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包围,昨晚刚刚被人逼宫,现如今有遭人轻视,他心中的怨怒已经到了极点!尽管理智告诉他还需隐忍,可等到韦见素受陈玄礼所托来送午膳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让朕饿死了不是最好?”
韦见素刚刚来时,还看到杨国忠被缚在旗杆上的惨状。尽管人还活着,可将卒们只不过是因为暂时有东西吃,心头怨怒稍减,并不是真的就肯放过杨国忠。所以,见天子分明心情大坏,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膳食,上前低声劝谏息怒。好容易他才把天子劝了暂进膳食,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
“走水了,走水了1
李隆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惶。刚刚那些被逼迫被轻视的愤怒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是了,现如今文武将卒对自己离心离德,而宗室全都在这里,即便李亨已死,可只要下头人有心,从诸王之中拥立一人,逼迫自己退位,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而这把火是不是便想要将自己和韦见素一块烧死在这里?
他一把抓住了韦见素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韦卿救朕1